周道安连忙翻身下床,来到了病床前,只见那位凯莉小姐已经清醒了过来,正支起了半边身子,嘴里叫着“HELP”。
早先她其实已经断断续续醒过几次了,只是还很虚弱,所以对于自己已经身在诊所是大概知情的。如今躺了半天,又喝了一碗补气的黄芪汤,精神已经好了不少,现在也感觉到饥饿了。
她一边接过周道安递来的水和食物,一边又询问了一次自己犯病的过程,周道安便详细地说了。
凯莉听完周道安的叙述后,没有丝毫的感谢之意,反倒是蹙起了眉头,嘀咕道:“有这种事?以前虽然我也有心悸的毛病,但绝不至于说两句话就当街昏倒……”
你那叫说两句话吗?你那已经是面红耳赤地和别人吵起来好吧!
接着,她把眼睛看向了周道安,半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应该只是缓一缓就能过去,为什么要把我送来诊所呢?而且我的胸口可是痛的厉害……”
周道安眉头微皱,也没接话——这女人的话里话外,似乎是不想领被救治的情。
“哎哟,一碰就疼得厉害,我说,你们给我治疗、不会是乱来的吧?而且……对了,我跟米尔克和老流氓亨德森的事还没完呢!”
说着,凯莉就掀开了盖着的毯子,想下床,只是脚一着地,她又有点站不稳,脸色依然很白。
“女士……”周道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现在刚从突发性的心脏病中恢复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而且你怀着孕,这对心脏病人是尤其危险的。”
就这一句话,像突然把凯莉给点燃了一样,只见她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八度:
“怀孕?谁说我怀孕了?我还没有结婚,怎么会怀孕!我昏倒……有点小毛病和怀孕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个妇产科医生吗?”
周道安不禁又皱起了眉,如果说前面凯莉的状态还能让人和她对话,那么此刻的她已经是拒绝交流的模式了。看她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这个女人真的能让人瞬间丧失掉对她的好感。
可凯莉毕竟还没恢复过来,说不到两句怼人的话,眼前就一阵黑,天地都旋转起来。凯莉赶忙往床上一倒——幸好她也没离床太远。
看着凯莉虚弱的样子,周道安也没去扶,他就这么冷眼看着。他虽然乐于伸出援手,但对不知好歹的人,他是半点帮忙的兴趣也无——他不是个滥好人。
凯莉喘了半天的气,总算是又好了一些。她也不提要走的事了,重新躺回了床上。
“嘿,我说,要治这病,得花多少钱?”凯莉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一点血色,她自己也有点害怕了。
“这种病,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说可以完全治好。”周道安淡淡地说道,作为一个诊所的工作人员,纵然对病人的感观不好,也得回答合理的问题。
眼看凯莉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周道安才补充说道:“这种病需要的是长时间的调养,说白了,你得自己救自己。戒烟,戒酒,戒咖啡,不熬夜,注意饮食……改变自己的脾气,少动怒,放宽心……如果你听医生的话,就还能正常地活下去。否则,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捱到你的孩子出生。”
周道安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医生,但上一世的他可是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这些“现代文明”疾病他了解得不少。很多时候,这种病都是因为人们自己“作”出来的。
凯莉,脾气暴躁、易动怒,这就不必说了,先前在给她抢救的时候,周道安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嘴里的隔夜烈酒和烟草混合的气味,连带着,牙齿之间还有很深的咖啡渍和烟熏黄的痕迹,这些都能说明对方的生活毫无自律性,联想到亨德森和她吵嘴时的话,以及她听到怀孕时的剧烈反应,很可能她的生活也不检点,甚至乎从事过某种古老的行业。
可以说,眼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属于社会中会被人看不起的那一类,尤其在这个思想还相对保守的年代。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此刻晕眩的状况被吓到了,还是因为周道安一番话说到的坏毛病全中,总之凯莉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她咬着嘴唇,看向周道安,半天没说话。忽地,她在身上摸索起来,摸了好一会儿,才从衣裙的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
“晦气,包还落在剧院了……”凯莉嘟囔了一句,然后把手里的硬币往周道安面前一伸,“这些钱够这一趟的诊费吗?”
周道安瞄了一眼,发现这几枚硬币都是一先令的面值,加起来大约有三四枚,这在眼下不是一笔小钱。
“不用那么多,这里是廉价诊所。”由于威廉太太临走时交代过,如果凯莉醒来,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离开就离开,诊金加药费收三个便士就好,如果凯莉身上没带钱,不交也没什么大碍。
“那就你拿着!”凯莉这次不由分说地就把这些钱拍在了周道安手里,“不过我想麻烦你,关于我怀孕的事……”
那眼神分明是有一丝乞求保密的意思。
周道安暗叹一声,把钱推了回去,据实说道:“威廉太太给你做的诊断,她没有隐瞒你怀孕的事,当时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什么!这个老巫婆!多嘴的长舌妇!她这是侵犯隐私,隐私懂吗!”
这下,凯莉又是一番暴跳如雷,可是刚发一下火,她的脸色又顷刻间煞白起来,眩晕感再次降临,吓得她急忙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躺在床上又是一阵喘气。
又是半晌,等凯莉再次缓过来,她什么也不说,直接下了床。
她抓起自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直接拉开诊所大门向门外走去,这次,诊金也不留了,却抓起那几小包威廉太太准备好的药剂,直到走到门口,她才稍稍顿了一顿,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进了黑夜中。
对于这样的人,周道安也是没什么办法,同样,他也不会阻拦——命是你自己的,我救了你一次,但没有责任管你的所作所为。
一晚上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一早,威廉医生夫妇联袂而来。威廉太太询问了一下昨夜的情况,听到凯莉已经走了后,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随口说了一句:各人有各命。
经过这么一件事,周道安就算是在这家私人诊所待了下来。由于这家诊所是亲民便民性质的,所以每天的“生意”都不错,接待的也大多是身在雾都东区的中下层人民。
威廉医生和威廉太太一个负责男科、外科,一个负责妇科、内科,显然十分默契。而来这里的病人对于这两位的医术也十分信任和推崇,连带着周道安在这里帮工,都认识了不少人。
当然,凭借这些病人所支付的低廉诊金,别说盈利了,就是缴付这间诊所的租金也勉勉强强。但威廉医生夫妇显然不甚在乎收入,大约是有些家底的。而且,威廉医生也会接一些“大单”——偶尔会去一些远的地方出诊,比如西区,那里是富人区,消费水平极高,诊金也相当不菲。威廉医生出诊一趟的酬劳往往是诊所运营一周的收入,所以这是来源的大头。
不过,威廉医生在东区名气不小可以理解,在西区都有许多人慕名预约,那就真的算是名声在外了。看着威廉医生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平时说话虽然少但也没什么架子,很难想象他以前是如何风光的。
这个疑问在一周后才得到了解答,偶然一次闲聊——是威廉太太与威廉医生晚餐时的聊天,没有刻意回避、又谈及过往的一位老朋友居然是位爵士,才让周道安察觉,夫妻二人有不少勋贵好友。再细听,才推断出:以前的威廉医生可是日不落帝国的皇家医师。
难怪这里的人对威廉医生都十分尊崇,连巡警看见威廉夫妇都要恭敬地打招呼。
不过,恰恰是因为威廉医生如此成功,现在却在东区开着廉价诊所,帮助平民百姓,才让人敬佩。
而这一周的工作后,威廉医生夫妇也越来越认可周道安——这少年话不多,但工作认真、勤恳。最可贵的是,他对医学很感兴趣,不会胆怯于提问,在适应了一两天后,他甚至把药房里的各种药品都记全认清了,这让威廉医生都高看了周道安一眼。
于是,从第二周开始,威廉医生夫妇都有意识地教授起周道安来,从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到一些偏专业的知识,夫妻俩很惊奇地发现,周道安的基础常识很好,有些专业知识甚至一点就通。三天后,他就已经可以模仿威廉医生的外科手术,给兔子做缝合伤口和断骨定位矫正了。
这不禁让威廉医生对周道安的好感又大大增加,现在十来天过去,威廉医生都已经把周道安看作是自己的学生了,总是在工作之余,有意地灌输自身的本领,学徒工算是名副其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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