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很自然地、沿着这声音的来源分了开来,让出了一条通道。
只见一个身穿华贵的淡蓝色学士袍的少年,带着一名手长脚长却低眉顺眼的护卫,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这少年乍一看,面相倒是不错,浓眉大眼,悬胆鼻,红唇白齿。但面颊两侧的肉却显得有些松软——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正应该是一脸胶原蛋白的时候,却显出松软,是未老先衰的征兆。
加上他的眼睛虽大,眼珠子却喜欢乱转,正气便不足,反倒透着几分阴鸷猥琐。
这少年脚下迈着八字步,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也没有什么怯场,反倒把胸膛挺得更高了,显然习惯了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
周道奇一看这少年,脸色立刻精彩起来。周道安在旁一看,也立刻知道,这人八成就是那夏家小子。
只不过在场还有许多学生不知道这小子是谁,所以,这小子也很“贴心”地朝四周拱了拱手,开声说道:
“在下夏承荫,家父夏望溪,各位同学有礼……”
夏承荫是谁没人在乎,但夏望溪这个名号就不能忽视了——谁不知道当今太子太傅夏敏孺就自号“望溪先生”?所以周围一票学子立刻恍然“哦”出声,纷纷抱拳行礼,口称“久仰”。
眼看众人都重视起自己来,夏家小子脸上浮现出得意。他瞥了一眼原本在圈子里核心位置的周道奇,直接把话头接了过来:
“大家都知道任夫子是‘文宗’出来的大家……这次来我们这儿任教,还带了几位他原来的弟子,也都是在文宗里进修过的……他老人家自己可能不会亲自教学……”
说了几句,周道安的眉头就扬了起来:看似第一手的情报,实际上对于任老夫子的为人、喜好、作风没有任何提及。甚至有很多细节,估计都是这夏家小子自己猜测的。他完全是为了抢风头,才把话接了过去,这其中的真实性,肯定是不负责的。
另外,夏家小子也想营造出一种和公学老大很熟稔的样子,震慑住这些同学。他自己算是“转学”来的,却想立刻成为这圈子里的“C位”,只是手段实在不高明。
别说周道安,这群学生里也不乏头脑聪明的,夏家小子越多说,越能听出,此人其实也没和任老夫子有太多接触。不过,人家太傅之子这个身份是跑不掉的,得罪他实在没必要,所以,高情商的学生们也并不揭穿。
但周道奇不属于高情商的范畴,他也不怕夏家小子,而且,因为周道安的关系,他早就把夏家小子看作是对头了。只不过没想到夏家小子不先对付周道安,反而要抢他的风头,奇少爷顿时不爽了——
“呵,说了这么多,一副和任夫子很熟的样子。真有那么熟,为什么不让任夫子去你们梨川任教?”
“本来确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予章的老夫子荣退,更需要一位先生。家父说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就让任夫子去予章郡吧!”
这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屁话,夏家小子居然还有模有样地说了出来,真当夏太傅这么清闲,这种事、远在雍京也要过问?
“嘿,这么说起来,我们还要承你的情了?”周道奇差点给气笑了,他朝四周一拱手,对同学们说道,“郡守大人和家父费了好大劲,才说动任夫子来此任教。这还是因为,任夫子原本就是予章人,祖籍在此……不过,任夫子绝对不似我们之前的先生,他来这儿教授,是有自己想法的,我听家父说,是郡守大人答应任夫子,公学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才最终打动了任夫子……所以,各位,可能待会儿我们就会迎接一系列新规矩!”
这才算是一个有价值的“料”,众人听了,顿时哗然,七嘴八舌地询问、讨论起来,嗡嗡声不绝于耳。
这噪音刚起,只听校场上首的高台上,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斥——
“诸生肃静!”
其他学生只是被这声音一震,不自觉地就闭上了嘴巴,安静下来。可在周道安的耳朵里,可就听出点别的东西了。这声喊,措辞简单,但语气中却带了一股子沛然之气,似乎隐隐有一点“法则”的感觉,会让普通人下意识地就遵守。
但这种感觉也不是十分强烈,比传说中的“言出法随”还差的远,周道安也只是本身特别,对声音又格外敏感,才听出了点异样。
随声音看去,只见校场高台上,立着一个身材不高、极为普通的中年男子,穿着还有补丁的蓝衫,头戴方巾,脸上不苟言笑,也看不出情绪。但只这么站着,这男子就给人一种满身正气的感觉。
眼看近万人都在这一声中迅速排队、成行,这男子脸上也没露出任何成就感。他看到学生们都差不多收敛好,才又开口了——
“任教谕到——”
依旧简介的话语,但字字清晰。众人心里又是一肃,只见那中年男子说完就侧身退后一步,让出了高台中心的位置。接着,足有十人的队伍从高台下走上来,清一色的均是蓝衫中年,只有为首一个,头上露出灰白色的头发,显得年纪稍大,身上的袍子颜色也更深,几近于青。
周道安眼神没有特别好,但因为周道奇的关系,在队伍里排得比较前,所以仰头看去,还能清楚地看到,那为首的夫子脸上并没有什么严肃感,反倒带着微笑。看着下首乌泱泱的一片学生,这老者微微点了下头。
“我就是任聪,从今天起,我就是这公学里的教谕。今后,就要和诸位一起学习、努力了。”
教谕,就是公学里的教育负责人,按现代的说法是校长。这人一上来的开场白又是极简的风格,完全大白话,让本已全神贯注、等着夫子长篇大论的学子们差点闪了腰。
看台下的学生脸上都露出了各种古怪的神色,任老夫子又是一笑,说道:“诸位一定觉得,我这个号称‘天下文宗’里出来的大学者,应该不是这个样儿!但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大家,本人任聪,如假包换。”
这话很幽默,也让场中的氛围一下子松了不少,许多学生甚至笑出了声来。
“我不知道以往诸位是怎么学习的,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个新教谕,也有三把火要烧。”
任聪的话锋转得很快,似乎一点儿浪费时间的意思都没有。而且,他也很懂得,眼前的学生们最关心的事,就是以后的学习生活会有什么变化。没打算卖关子,任教谕直接说道——
“第一把火,从今天起,每10天便休沐2日。寒暑二季的假日照旧。
“第二把火,从今天起,上课时间不局限于上午。除幼段必须接受启蒙之学,后面无论中、高哪个学段,都实行课程选择制。大家都知道,我汉域文举取士,只分简单文术,细目却不少,因此我们的课程也如此细化。
“我身后的这十一位、连同我在内的十二人,已会同公学里其他的夫子,将以往的文、术两大课,细分为‘礼、史、文、书、理、术、工’七门功课,诸位可根据自己所擅长的项目,主修其中一科,辅修一科。而这七门功课,每天都会在各个不同时段进行,诸位除了自身学习的科目外,还可以随意听其他任意一门课。当然,不能跳段学习。
“每一门课,一日一讲半个时辰,除了诸位自己选择的两门课必须到场听讲之外,其余时间便可自修自便。”
好家伙,这是“个性化教学”啊!以前在公学,大科目只有文、术两科,幼段学子要兼顾两科的基础学习,到了中段开始,学生可以一主一次,直到高段,才可以只修一科。例如,周道安自己,就是“文科生”。
但这文科术科,却没有细化的教学方向,全靠先生自己把握。比如这1个月,先生讲的都是文法,下1个月就讲诗词歌赋,再后面又换礼法……总之,就是啥都学,学到什么程度,全靠各自的悟性。
可这任夫子一上来,就搞教育大改革,直接把课程细化了!在周道安前世的时代,到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但在这个世界,这可是非常新鲜的。
“诸位,切莫惊慌。此法在雍京的公学已经实行了1年,效果很好。我从雍京来,自然把这一套好东西拿到予章。诸位只需相信,此法绝对让各位学得又轻松又愉快,且参加举试更有把握!”
没等台下的学生沸腾,任聪又补充了一段,算是把这些惊讶的学生安抚中。在他信誓旦旦的承诺下,加上天下文宗、雍京公学的背书,学生们暂时压抑住了疑惑和不解……当然,不少学生眼中还露出了兴奋!这群半大孩子对新事物最是感兴趣。
“这第三把火嘛……”
任教谕看着台下学生们期待的眼神,手上捏着自己的胡子,刻意停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