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科斯明基就这么干坐着,看上去定气功夫一流。只有微微转动的眼珠,表示着他并没有闲着,而是细细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眼光最后落到周道安身上,看到对方正端着书学习,瞄了一眼封皮,亚伦忽然开口了——
“……动、动过刀?”
“嗯?”周道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稍一琢磨,才试探地说道,“你问的是我有没有动过外科手术?”
“是。”单词发音亚伦还是比较顺畅的。
“还没有,我跟着威廉医生的时间还不够长,我现在只能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手术刀还没拿过。”周道安如实回答。
“实践……多实、实、实践,别被动……等。”
多实践?像你一样拿着手术刀到处找被害者吗?你倒是确实没有被动等!周道你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笑了笑,来了句“说得是”,又举着书继续看着。
时间就这么在尴尬的境况中缓慢地流逝,直到时针指向了7点半。
几乎是踩着点儿,威廉医生和威廉太太从浓浓的雾气中携手同行而来。一进门,他们就立刻发现了在前厅保持着标准坐姿的亚伦。
“哦,亚伦,我的孩子……”威廉太太立刻喜上眉梢,她放开挽住威廉医生胳膊的手,快步上前,给了起身的亚伦一个结实的拥抱。
“老师……师母。”这两个词亚伦说得非常流畅。
“刚刚在路上,丽兹还和我打赌,说你会不会在今天一早就给我们一个惊喜——看来还是丽兹更了解你。”威廉医生也露出了由衷的笑,看得出,他们对这个学生是相当看重的。
“刚刚拿、拿到了录用通知……”亚伦?科斯明基也露出了笑容,他从外套内衬兜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交给了威廉太太。
威廉太太就这么朗读了起来——“兹,录用亚伦?科斯明基先生为见习外科医生,应皇家医学院要求,推迟报到时间为11月15日。南丁格尔西北医院(曼彻斯特)。”
读完这短短的通知,威廉太太眼神放出光彩,又给了亚伦一个贴面吻,“我就知道你能办到——这是你的愿望,如今已经达成了!”
亚伦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威廉医生说道:“老师……您、您不会怪我吧?我还是没、没选择留在学院……”
“一直以来,你都认为医生要走到‘前线’去,理论虽然重要,但只有把它用于实践才有意义……”威廉医生拍了拍亚伦的肩膀,“我之所以建议你留在学院,无非是因为当时我自己就在学院,需要你这么一个好助手、好学生。以后我也能给你铺铺路……现在我已经离开医学院了,那么你的选择自然是要由你自己决定了。医学院的那帮人肯定很懊恼没有留下你吧?”
“其实也、也没有。”亚伦并没有顺着威廉医生的话说,他的脸上笑容收敛了起来,恢复了那种淡定,眼神飘忽,“学院很、很早就确、确定了留校者——克拉克森、斯文森、德利尔他们。我并、并不适合留在学院。”
威廉医生张了张嘴,结果还是默然。亚伦的话他已经完全理解了——学生也是分派系的,像亚伦这样独来独往不合群的,若是平凡一点倒也罢了,偏偏又是非常优秀,加上闪米特人的身份,定然是被排挤在圈子之外的。自己离开了学院,亚伦就如同“孤儿”一般,上层也不会喜欢这样孤僻不懂讨好的人。
“那是他们的损失,亚伦,你是什么样的水平,我们都知道的。曼彻斯特也是大城市,南丁格尔西北医院也是非常不错的大医院,你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是最重要的!”威廉太太出来打圆场了,她捧着亚伦的脸,认真地说道。
“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该庆祝一下……”威廉太太直接下了结论,她看了看时间,“不过现在时间还早……”
“不、不必麻烦,师母。我、我很久没有吃到老师家的家、家常菜了。”亚伦微微一笑。
不过这一句,倒是让威廉太太的笑容有点僵硬,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很不巧,亚伦。莉莉丝已经辞职回乡下去了——她家里给她安排了相亲,我们这段时间的餐饮,都是买现成的。”
“那我跟、跟着你们随便吃、吃点就好。”亚伦压根不在意这些,他跳过了这个话题,“老师,其、其实这次来,我是有、有些问题向您请教。”
“哦?你说。”威廉医生是工作很认真的人,眼看学生有问题,立刻职业性上来了。“我得先问问,你的水平现在到什么程度了,如果超过了我,那可能我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了。”
威廉医生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亚伦连忙谦虚起来。接着,他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些很薄的纸张,上面用墨笔细细地描画着一些医学图画。
“画了这么多?看来这两年你没有闲着啊!”威廉医生一边翻看着亚伦的手稿,一边感慨了一句。两个人就在大厅里,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来。
“唔,这里……这两条是肾动脉和静脉吧?你画的和教科书上的有些不一样……”威廉医生指着其中的一幅画皱了皱眉。
“是、是的。这是我在曼、曼彻斯特实习时,接触到、到的一个病例。他、他的血管已经畸形,导致肾脏的供、供血出了问题,虽、虽然他死于意外事件,但、但他很快就会患、患上肾病。我、我想,可能这样的问题并、并不少见。可、可是我们的资料太、太少,以至于在治、治疗时,大家没有参照……”亚伦说到专业时,话语明显多了起来。
“嗯,你说的没错。亲眼看一看病例,解剖几具人体,收获肯定比在课本上要丰富。可惜医学院能分配给学生们研究的尸体很有限,你能在实习中接触到可以‘练手’的尸体,是很好运气的。”威廉医生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在一边“偷听”的周道安可是早就浮想联翩了——亚伦哪需要去什么医院实习碰巧遇到病患尸体的好事?他手上三条人命了,不算第一个开膛失败的,后面两位被害者尸体都被他解剖了个彻底。他当然“实践”经验飞涨,只不过这种图所描绘的器脏的主人,就不知道是哪位可怜人了。
“史蒂芬,你来一下。”
那边师徒二人热烈讨论,这边威廉太太就闲下来了,她把在一边“出神”倾听的周道安叫了过来——
“亚伦和我们孩子一样,我们也有两年多没见了。这孩子性格固执,肯定不愿意让我们破费,就依他的意思,在这里吃个便饭吧……还得麻烦你,跑一趟熟食店,挑一些食物……亚伦不爱吃豌豆类的食品,不吃羊肉和海鲜,其余的就没所谓了,你看着办吧……”
威廉太太对周道安小声地说道,接着,直接从威廉医生脱下的外套里翻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大票,也不看面额,塞给了周道安。
周道安拿了钱,并没有马上动。威廉太太以为他是在“倾听”学术讨论,便笑了笑,“他们现在说的都是你还没学到的东西,你听着收获不大的。先去买吧,他们反正有1天的时间可以讨论……”
周道安“哦”了一声,把钱装回裤兜里,眼珠子一转,也学着威廉太太的样子,把威廉太太拉到了更加一边的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
“威廉太太,现在时间还早,我一会儿就去买……不过我有点好奇——这个亚伦是你们以前最好的学生吗?我总感觉他有点……那个古怪!今天早上门没开他就守在门口了,也不敲门,把我吓了一跳。”
威廉太太听了,会心一笑,也小声回答道:“这的确像是亚伦做的事——好多年前,亚伦刚进学院的时候,为了一道难题,也在我们家门前守了半夜,早上开门的时候,约翰也被他吓了一跳——淋得像落水的鹌鹑一样。也正因为这事,约翰才记住了这个学生……的确,他的行为有些孤僻、甚至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性格嘛,多少也有些偏执。不过,他的学业的确是同一批学生里最好的。”
稍稍一顿,威廉太太回忆似的继续说道:“同样,他也非常知恩图报。当年约翰离职的时候,他差点要罢课抗议,还是约翰亲自出马制止,他才没有闹出什么事来。这样一来,学校里对他就不太友好了……”
“他是闪米特人吧?这个族群和我们东方裔一样,在这里都不太受欢迎……”周道安顺着威廉太太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的,这里的社会就是如此,我们日不落公民自诩为文明人,却习惯在别的民族身上找优越感……这孩子也是可怜,闪米特人的身份可是为他带来了不少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