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大陆,被西起西岭东入东海的离江一分为二,江北,有个国家叫做北祁。
北祁有七州,各有特色。
中州繁华,国都所在。
北御州军事重地,所辖北线十城乃抵御妖族的前线。
临江的渭南,常宁,安远三州,土地肥沃,水路发达,养着北祁万万民众。
西方天虞山东侧的槐江州,相传为神灵栖息之地,州内名山洞府众多,乃修行之人游历探索的必去之地。
而与这六州相比,东北部的东远州便显得毫无特色,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无数矮山丘陵连接,只有林海,不见人烟。
在这东远州的最东边,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山,有着一个普通不过的名字,青山。
三季常绿,只有冬季时,绿体披层白衣。
青山南面有处山谷,溪水顺着水道,自青山而起,谷外而终。
谷内荒草丛生,阡陌小路青苔遍布,一条通往谷内小院,小院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三间木屋。
另一条通着青山脚下的一片竹林,竹子绿的发黑,根根笔挺。
院中一位老人,坐在木椅上,旁边一壶茶,时不时喝上一口,身上盖着一张绣满河山的毯子,眼睛一直盯着竹林。
从早到晚,只有茶水渐空,其他一切,一直不变。
空气变得愈发清新的夜晚,老人起身收了毯子,朝着东屋走去。
抬脚踏上台阶时,背后夜空,有流星滑落,老人回头看去,已经不见踪影。
负手而立,抬头望向夜空,点点星光飘散,融入老人身体。
待得星光尽没,老人平静的神色起了变化,眉心紧皱,嘴里慢慢说道:
“世间竟真有命格不算之人”
此时也不入屋,而是推开不知道已经关上了多久的院门,门上铜环掉落,老人没有理会,慢慢沿着小路,向着山谷外走去。
而此时的谷外,一名男子,村民装扮,衣服破旧不堪。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本是壮年,却精瘦无比,脸色蜡黄,被尘土覆盖,走路之时气喘吁吁,虚弱无比。
瘦弱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吹过,便会被吹出几丈之外。
可虚弱之中,眼中却透露着坚定。
因为身侧怀中,还搀扶着一人。
一名村妇,同男子一样,也是衣着破烂,不过脸上干干净净,面容普通,眉宇间透着安宁。
腹部隆起,是一位孕妇。
在男子的搀扶下,艰难的挪着脚步,向着远处那不知名的小山走去。
此时男子说话,声音不大,宠溺关爱满满,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说道:
“累了就歇会儿吧,前面是你梦见的地方吗?”
女子停下脚步,手扶着腰,看着被夜色笼罩的小山,轻声说道:
“不知道,天黑,看不清”
“没事儿,今天看不清,那就明天天亮再看,一会儿咱们回去刚刚路过的那个叫青山镇的村子,看看能不能有好心人收留一晚”
女子点头,随后充满愧疚的看向男子,开口说道:
“村里活着的人都往南边逃难去了,可能现在都找到了安身之地。可就因为我的一个梦,害得你带着我一路奔波,来这又远又偏之地,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那里有什么,早知道,就不来好了”
说着,两行清泪落下。
男子看见那两行泪水,满脸疼惜,伸手轻轻擦去,脸上宽慰的神情显现,虽然处境凄惨,还是笑着温柔说道:
“怎么会怪你呢?要怪就怪我没本事,妖族来时连家里的马车细软都保不住,这一路累着你怀着孩子还得靠着双腿跋涉,连饭都吃不饱,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女子伸手捂住男子的嘴,神情凄然,开口说道:
“妖族凶残,那种关头谁能不怕呢?就是不知道这一逃,以后还能不能回的去了”
“村里死的人太多,都怕了。就算妖族撤走,可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呢?估计出去的人,再也不会回去了吧。先休息会儿,一会儿往回走,明天天亮再过来吧”
男子说着,将女子扶到路边,从身后破旧的包裹里拿出一件破旧的外衣铺在地上,小心扶着女子坐下。
女子坐下,看着北边方向,眼中满是思念,轻轻叹气,说道:
“今年地里庄稼长的好,马上都快到收成的日子了,原本还想着等庄稼下来卖了钱给你和孩子都置办件新衣服呢,现在却成了这样。”
男子蹲在女子身后,一边帮女子捶着背,一边说道:
“没事儿,只要有你在,有孩子在,咱们的家就在,等找到了你梦中的那个地方,我就去附近打短工,多干点活,再开几亩地,怎么也不会饿到你们娘俩,以前不是也啥也没有嘛,咱俩就当重头开始。”
女子听后,一手摸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的小小生命,一手拉着男子坐下,依偎在男子肩头,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目光
中透露着安静祥和,小声说着:
“嗯,就是苦了你和孩子”
男子伸手搂住女子,在女子头上轻吻秀发,说道:
“我不苦,等孩子出生后,我多干点活儿,也不会让他苦到,有你们在身边,哪有苦呢”
二人无话,相互依偎在路边,借着夜空中昏暗的明亮,遥遥看着北方。
夜风吹起,撩动女子发梢,女子懒得动手,任由晚风吹拂。
男子伸手,将发丝归拢,干惯农活的粗糙手掌轻轻抚女子脸颊,目光依旧向北。
可能,那是回不去的,家的方向吧。
深邃的夜空夹着悠悠的晚风,吹不散相依为命的夫妻身上的疲惫,也吹不走青山外荒凉田野边望着家乡时眼里的伤悲。
一道巴掌大小的黑影,从离江尽头的方向,朝着青山疾飞。
夜风变凉,男子扶着女子起身,女子背对着青山,看着不远处自家相公说的那个叫镇却小的可怜的村子。
男子将衣物收好,又像来时那样,扶着女子,原路往回走着。
没走几步,女子忽然停下脚步,面露痛苦神色,捂着腹部,嘴里说着好疼。
男子听后,跨步来到女子身前,焦急问道:
“怎么会疼呢?先坐下休息一下”
说着,麻利的把方才收好的破旧衣服又拿了出来,铺在路边,扶着女子坐下。
女子坐下后依旧捂着肚子,脸上神色更为痛苦,忍着疼痛,开口说道:
“难道是要生了?”
男子此时手足无措,蹲在女子身前,神色慌张,毕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开口说着:
“不是还有两个月吗?怎么会现在要生呢?难道要早产?”
此时的女主完全被疼痛折磨,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点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紧抓着男子衣服。
本就是粗布衣衫,年头久了,又经风吹日晒,在女子的用力抓下,碎屑掉落,又破了一些。
男子环顾四周,只有远处那小小的青山镇还有些人烟,对着女子说道:
“别怕,我带你去那村子,那里应该有接生的喜婆,你们娘俩一定会没事儿的”
女子点头,想要起来,可此时疼痛更甚,向着青山来时的平静面容多了一分痛苦,松开抓着丈夫的手,艰难开口,说道:
“怕是来不及了”
目光向下看去,铺在地上的衣服打湿,羊水破了。
男子深吸口气,原本焦急的神色在看见这情况后,迅速变得正常,他知道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此时自己不能乱,不能慌。
伸手握住女子的手,安慰道:
“没事儿,不怕,我就在这儿,我给你接生,咱们一家三口一定会没事儿的,不怕”
女子看着丈夫坚定的目光,此时自己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痛苦中露出一丝安慰的微笑,说着:
“我不怕”
只是说完,控制不住的痛苦呻吟,还是从口中发出。
就在这时,自南方飞来的那抹黑气,在两人眼前,钻入女子腹中,可两人却根本看不见那黑气。
立时间,女子原本平静祥和的眼中顿时潮红一片,漆黑的眸子在黑气入体以后,变成血红。
此时神色,从以前的平和,变得狰狞起来。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巨力,双手抓住身前的丈夫,直接将男子拉起,一口咬在了男子脖颈之上。
鲜血入嘴,女子舌尖尝到那咸咸味道,眼中红光更盛,比男子脖颈的鲜血,还要红上许多。
贪婪吮吸,仿佛那鲜血是人间美味一般。
男子不知妻子为何如此,尽管来不及反应之时便被抓起,可剧痛传来也没有挣扎,怕伤到自己妻子。忍着痛,伸出手,轻拍女子后背,轻声说道:
“没事儿,不怕,你们娘俩不会有事儿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女子听见后,仿佛一指清泉流入心间,带走杂垢尘埃,头脑慢慢清醒,眼中红光消散,少了一分贪婪,多了一分挣扎。
双手用力推开男子,眼中血泪涌出,感受着腹中的剧痛,声嘶力竭的对着男子说道:
“你快走,你快走,我要忍不住了,你快走啊”
男子不知为何妻子忽然间会变成这样,可此时怎会离去,抓着妻子的手,任由脖子上的鲜血流出,拍着她的后背,说道:
“我不走,我怎么会走呢,我得等你平安生下孩子,我以后还要养着你们呢”
说完,将女子的头埋在自己胸前,捋着女子后背,轻声安慰。
女子的眼神渐渐变的清明,方才的贪婪不在,抬起头,抽出被丈夫握着的手,轻轻摸着刚才被自己咬开的伤口,哭着说道: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刚才我的手不受自己控制,身子也是”
都是农人,碰见这离奇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男子安慰道:
“没事,我血多,也不疼”
伸手擦去女人泪水,双手再次握住。
两个相依为命的人儿,在这一刻,好像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女子腹中又是一次剧痛,紧握的双手变得更紧,而双手处,有一道绿光,从男子手中流到女子手上,顺着手臂,来到身前,到腹部时,透过皮肤,钻进腹中,笼罩在即将出生的小小生命上,渐渐吸收。
此时的男子,虽然虚弱无比,脸色蜡黄,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竟然生出了好多皱纹。
仿佛岁月穿过人体,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女子见状,也顾不得腹中疼痛,想要甩开男子的手,可一时之间,竟然挣扎不脱。
就在这挣扎的一会儿功夫,男子原本脏乱但是乌黑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
正是壮年,可这短短时间,竟然变成了垂垂老者,生机不再。
泪水满脸,摇着头喊着你怎么了,想要伸手去摸,可无论双手如何用力,就是挣脱不开。
时间流逝,就当男子眼中的最后一道光熄灭时,手,松开了。
女子伸手抚上丈夫脸颊,喊着你怎么了,忽然愣住,因为自己此时也同丈夫一样,一瞬白头,听见自己苍老的声音时,眼光涣散。
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用尽全身力气,想让那小小生命来到世上。
终于,随着剧烈的疼痛过后,腹中的八月小人,第一次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
女子想要起身去看,可完全没有力气,动弹不得。一滴带着绝望的眼泪自眼角流出,落在丈夫手上,同时落下的,还有女子苍老的脸颊。
遥望北方家乡的一对儿可怜人儿,此刻,应该回去了吧。
两人静止,时间却没有,一声响亮的孩啼响彻青山外的荒野,静止的两人,于夜色中,如同朽木被碰一般,化成两道白烟,于夜空中交织在一起,慢慢消散。
此时从山谷中出来的老人,正看见那交织在一起的白烟,叹着气,开口说道:
“再走几步,可能一切都会不同吧”
摇了摇头,来到二人消散的地方,破衣上躺着一个婴儿,看着天空,不闻哭声。
双手向上伸着,不知道是在抓向夜空,还是消散的亲情。
老人将婴儿用衣服裹了起来,抱在怀中,看着那不似初生孩童的大耳朵,和那眉宇间的平和。
看着南方,自语道:
“师兄,他的路,我会让他自己选”。
说完,抱着婴儿,向着青山走去,也不知道婴儿听不听得懂,对着怀中小人说道:
“年头不易,那你叫易年吧”
身影慢慢消失在十九年前的五里山路上,和与现在一样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