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驱毒救人堪乐乐(伍)
须臾又是一声齐呼,五丑兄弟突然还刀入鞘,大声道:“嵩山剑法,五剑成阵,当真是好生了得。我们甘拜下风,认输了。”原来那大丑眼睛尖锐得紧,眼见那车大鹏神情不对,心知他要痛
下杀手,胸中登时凛凛,窃呼不妙,为何?他若是当真受了车大鹏全力致命的一剑,无论是成伤重创、抑或陨命亡魂,其后他只消这车老大面露惶惶之色,大显畏惧悔恨之情,且将手中的森
森长剑往边上轻轻一扔,再疾步抢上几步,抱住自己的肩膀,颤声问道一句“哎呀不好,都怪我火候尚未精纯,运剑竟不得随心称意,待要收势已然是大大的不及,却因此致伤了阁下,你,
你没有什么事吧”云云,旁边群豪不明就里,如司空见惯,却偏偏接上一句“车大侠不用太过自责。
这场上论武较量,虽然说是点到为止,然刀剑拳脚毕竟无眼,就是伤了他,车大侠乃是无心之过。说来说去,那也是这位异侠运气不济,实在怪怨不得你咧”,如此一来,这桩官司也就不了
了之了。他想及于此,愈发惴惴,见大丑墨画眉下,眼睛似乎一点银星闪烁,更觉之神色阴谲诡异,暗道:“你打得好如意的算盘,我才不上当呢。”情急之下,气力陡增,大刀抱臂顺出,
往外展刃,将对方剑锋荡开几寸,便趁着这瞬间的工夫,“唰唰唰”横纵连劈三刀,好容易将车大鹏逼迫稍退,自己不敢再战,忖道:“此时再不歇手,更待何时光景?”他挥刀之时,口中
发出若啸非啸之音,其余四丑兄弟立时会意。五人尽皆往后纵跃,笑道:“今日领教了嵩山五剑的高明剑法,果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绝武功,大开眼界。”嵩山五剑情知他言过其实,但被
戴上这么一顶大高帽子,心中还是非常高兴,连道承让。
大丑笑道:“嵩山派要让那两位中的哪一位作这武林盟主,我们都是不敢妄言多语了,一切安排,悉听尊便就是。”车大鹏摇头道:“不过一句玩笑话了,如何能够作数?这武林盟主干系极
大,岂能是--”话不续完,斜眼瞥睨了大树下那两人一眼,满脸不屑之色。三丑怪笑道:“说的也是,那两个脓包草包,若是领袖群雄,那可是糟糕之极。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要是大家都成了狗熊,这君子峰也大可改名狗熊峰了。”吴千秋与蒋理狠狠视之,皆默默无言。群豪忍不住哈哈大笑。
远处无怨道人缓缓收掌,显是提他三师弟运功疗伤甫毕,他并不起身,双掌归于胸前,眼目微开,旋即轻轻闭上,左掌在上,右掌在下,俱是手心朝上,相互叠合起来,便是道家抱元守一的
吐纳修练大法。孔池抬目瞧见了杨不识,微微一笑,与旁边无嗔道人似说了什么。那无尘道人也扭转头来,看了杨不识一眼,稍稍颔首,旋即转过身去。孔池却大步走了过来,道袍飘飘。此
刻天气炎热,他那袍子也是用细布编织裁缝而成,是以质地甚轻,走至杨不识跟前,稽首道:“杨施主,好久不见,一向可好?”杨不识初见他走来,心中便自有些惊异,待见他果真是要与
自己说话,饶是旧日有些怨隙,此刻也全然不防于心上,不敢怠慢,急忙从岩石上跳将而下,躬身作揖,应道:“还好,还好,多谢道长牵挂。”话音才落,却听得岩石昂秦罗哼道:“好什
么?一桩桩恶事接踵而至,你还能好得起来,那岂非是铁石心肠吗?”杨不识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只觉得脊背一阵麻凉,支吾半日,但看其嘴唇合翕嗫嚅,竟说不得一句话来。孔池朝秦罗
瞅瞅,又瞧杨不识看看,大觉纳闷,不知这两人是什么干系,心道:“这位岩上得汉子体裁纤薄,不想说话也是如此刻薄,字字句句虽无明言,却也如大刀钢针一般扎在了杨施主的心窝窝上
。杨施主不是出家修道礼佛之人,还真是好脾性,犹然忍耐。要是换做我,怕早已经跳跃起来,要与他辩驳一个明明白白了。”那秦罗说完此话,蓦然后悔,急忙道:”哎呀,我,我是胡说
八道,你,你切莫要把这些话往心里去。”杨不识喟然一叹,勉强一笑,道:“无妨,无妨。”他口中说道无妨,但神情忧郁,全无半分轻松洒脱之色,哪里是什么“无妨”的模样?秦罗摩
拳嗟叹,不住顿足,道:“你心中一定很难受吧?都是我不好,哎呀呀!一时忍耐不住,这,这--”杨不识见他眉宇蹙起,唉声叹息,反倒大大不忍,才要劝说他,听秦罗道:“我真是恶
人,早晓得如此,还不如当初摔死得一干二净呢。我,我出去散散心,你休要跟过来。”言罢,纵身跳下,拔步疾行。杨不识咦道:“秦兄,你说些什么?”就要招呼,唤他回来,却见秦罗
腾挪闪跃,倏忽钻入了树林之内。
孔池又为昔日泰山争斗之事致歉,杨不识大为错愕,待听他又替其师兄孟中道谢,方始恍然大悟。
泰山派与崆峒女派得了丐帮通知,道如今天下群豪皆往寿春城而去,便匆匆往君子峰下赶来,半路上撞见了仓皇狼狈的孟中夫妇。那孟中不是好人,未曾提及杨不识救命之事,但方效颦虽然
脾性乖张,却不若他那般小肚鸡肠,将事情原本前前后后说来,道:“那杨公子侠肝义胆,武功又高,他日必定为江湖大器。”罔顾她丈夫摆着不悦的脸色,哼道:“你不说,难道我也不说
么?你不说无干大碍,我要是不说,却会因此憋坏了肚子。”
泰山派与崆峒女派也不与他们为难,只说如今两国交兵,边境之侧实不安全,教他们往南方躲匿烽火。方效颦惦念腹中胎儿安危,自然连连答应,那孟中唯她命是从,两人依言行之,相互搀
扶,得了一匹大马共乘而去。自此泰山派与那崆峒女派上下,都知道杨不识义举豪行,莫不迭口夸赞。
无嗔道人心胸远较无飙道人宽广,本性也不算太恶,昔日若非受了他三师弟的唆掇,也不至于挑拨椟珠镖局与流水庄之间的纷争,却人算不如天算,落得一个‘鹤蚌相争,渔翁不得力’的困
窘下场,替本派抹黑。他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悔恨,初时怨天尤人,待到得大都之时,渐渐只是怪责无飙道人,最后率众南下江南,青山绿水、雅风趣情之中,能够躬身反省,叹道:“若是
我灵台清明,诚心修为,任他是谁怎样唆掇,我也不会上当的。”如此武功虽然不见什么长进,泰山派势力也不曾有所延扩,但个人品德,自得提升。孔池心中大为羞惭,道:“当日本不想
与那杨公子动手,然定持不足,终究还是拔剑恶向,伤了彼此的一团和气。日後见面,定要好好向他道歉,否则以后心甚难安。”是以今日撞见了机会,又惊又喜,遂急忙过来搭话。彼此寒
喧得几句,孔池心中大慰,便请杨不识过去小坐,杨不识笑道:“我那秦兄弟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尚要入林看看。”婉言推辞。
孔池笑道:“杨施主真是慈悯软心之人。”高高一抬手,唤过方才左右扶将无飙道人肩膀的两个小道士,道:“清风师弟、明月师弟,你们与师父说一声,我与杨施主边上走走,不多时即回
。”那清风明月上上下下打量了杨不识一眼,扑哧一笑,道:“果然是大器之材。”杨不识不解其意,满脸茫然。孔池叱道:“小孩儿家胡说什么,多嘴饶舌,当心受罚。”那清风更为调皮
一些,吐吐舌头,笑道:“只许师兄说得,却不让我们说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孔池才要骂他,却见他拉住明月袖衽,嘻嘻哈哈奔回本阵。孔池哭笑不得,道:“我这两位师弟甚是
淘气,教杨施主见笑了,惭愧,惭愧。”杨不识笑道:“哪里,哪里,我看他们天真烂漫,不谙心机,如此岂非真是洒洒脱脱、开开心心,甚好,甚好。”
他两人走入林中未久,此刻天色垂暮,夕阳照在西边,云蒸霞蔚,红轮即将堕下。听得后面有人道:“今日比武较量到此为止,明日定要选出一个武林盟主来。若是三日还选不出来,那也不
用再选了。他奶奶的,宋兵最是窝囊,他们遇上了那虎狼鞑子,这三日也不知被打下了几座城池?”有人应道:“大夥儿好好歇息,要串门的串门,要叙旧的叙旧,难得凑在一起,以后分开
了,怕是再也不得这般热热闹闹的团聚。”群豪齐声叫好,响动轰鸣。杨不识在树林中也叫道:“秦兄弟,秦兄弟1孔池拂尘搭于臂上,叫道:“秦施主,秦施主1不见有人答应,两人
转过一处,愈走愈远,这君子峰极大,不知又来到什么所在,但见周围红桃紫李,景色妖娆,阳光余色笼罩其上,便是垂暮黄昏之时,也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风流。
两人又叫了几句,听得脚步声响,秦罗从一棵树后面探出头来,道:“我不是你的兄弟,我很穷,也没有东西施舍给你这道人,所以也不是施主。你们安静些过来,休要大声喧哗。”两人大
喜,才说说话,却见他将一个手指头按于嘴唇上,示意噤声。杨不识与孔池相顾愕然,只好随他蹑手蹑脚往树后走去。三人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来到一处荆棘林前,尖刺褐枝,交错纵横
,处处在在皆十分的锋利,稍不留神,就会把袍袖划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