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翘楚花落到谁家(贰)
不倒翁嘻嘻一笑,状若揶揄,道:“这两者之间,自然是大大有干系的,那些开铺本金,昔日都是东家客人酬谢的镖资。吴副门主行镖看货,他那些左朋右友、上亲下戚又不得行使这种差使
,如何能得之镖资、用之镖资呢?其中玄妙,颇能玩味,大可考究一番。”
吴大中脸上闪过一丝青色,转瞬即逝,冷笑道:“老头儿专门打探别人隐私,如此爱好,却不是偷鸡摸狗之属么?你有什么证据,胡说八道、瞎言妄语,不过是编撰故事,委实教人难以信服
。”不倒翁哦道:“没有证据么?”忽然搔搔头皮,哈哈笑道:“不错,我是没有什么证据,单单几张银票,不过胡乱涂写、伪印假章的纸物,其实又能说明什么?”眉头微蹙,神情蓦转,
堪堪一副老大不能解惑之狐疑颜色,咦道:“大夥儿俱知晓吴副门主情深意重,乃是天底下第一的好男人。当年你家大门主娶了老门主大女儿,你也与与老门主二女儿结有婚妁之誓,可惜未
婚妻英年早夭,难成天眷姻缘。你却偏偏对之不能忘怀,此后多年,再无另娶,是也不是?哈哈,这般镌情不没,实在教人佩服。”
长胡子老汉、玄袍红带几位老者也是颔首道:“佩服佩服,久仰久仰。”群豪叫道:“此事天下知者甚多,我们也是颇为敬重吴副门主为人的。先前老前辈提及什么镖资之事,查无实据,定
是冤枉了他。”不倒翁笑道:“我也觉得冤枉了他,哎呀呀,我年岁大了,糊涂日重,惭愧,惭愧。”吴大中闻言,脸色却是惨淡苍白,目光游离不定,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不倒翁笑道:“我还犯了一桩糊涂事,不说不快。”白胡子老汉叹道:“你又做下了什么糊涂事?须晓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又道‘稳重厚妥方能驶得万年船’咧。”不倒翁道:“你说得
对,只是我到了临安,眼看得一人长相颇与另外一人相似,十分好奇,于是去问他家世来历。”
落魄老翁扁扁嘴,说道:“说不得是兄弟本家,有什么好问的。”不倒翁瞥看吴大中一眼,笑道:“此人年岁颇轻,另外一人春秋更长,决计不会是什么本家兄弟。我问他数编,他不肯说,
我一气之下,便将他拽于街巷之后,拔出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说道:‘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这厢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
吴大中心中登时“嘎达”一下,几乎跌声翻倒,却听红面老者问道:“他说了没有?”不倒翁又道:“说了,说了,我看他老实,于是放他回去,又买了几丈布,扯了回去给你们几个老头儿
做了见面礼。”那几个老者拍掌笑道:“那布料是临安买的么?果真价高质优。”
吴大中额头隐约晶莹微显,暗道:“由不得他们说下去了。”重重顿足,大吼一声,勃然怒道:“老匹夫究竟想怎样?只是喋喋不休、纠缠不清的,非要往我身上泼溅脏水污垢才甘心块意么
?罢了,罢了,他诸葛亮能够舌战群儒,我却没有舌斗群翁的本事,自然也懒得辩驳,便顺应了你们的话头。”群雄有人嚷道:“吴副门主莫要激动,他们、他们开玩笑而已。”
吴大中双臂高举,愈发张扬,咆哮道:“老子就是以权谋私、暗挪镖资,安置左亲右戚行贾经商,赚了些金银钱财又能怎样?既奉公守法,又不脱逃官府的赋税,镖资盘点也不失落半分半钱
,凭什么要受你这几个老头儿呵叱指责?罢了,罢了,我不知晓这武功秘笈究竟是何等来历?你们再要催问逼迫,就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
他先前本欲在群雄面前炫耀一番见识,后听得不倒翁偏偏将此书与少林寺、红日魔教或是那银月教搭上干系,心中便暗自后悔,心想:“少林为武林泰斗,红日魔教乃是江湖巨枭,哪一派我
都得罪不得,便是知悉此书面目,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正感无奈。此刻不倒翁、长胡子老头、落魄老翁嘻笑自己临安之私,言词颇多揶揄讥讽,虽被激将得恼怒异常
,但也暗暗欢跃开心,遂作勃然变色、风云震怒之状,推诿应答。
群豪愕然一怔,心急如燎,焦虑甚切,有人忍不住叫道:“这几位老前辈莫要唠叨无干之事,却惹得吴副门主挟私隐藏密,什么都不肯说了。”
不倒翁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知晓那密笈来历,我也不说话了。”果真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吴大中大声道:“我确实不知晓此书来历,先前有些揣测,方才细细斟酌,其
实大大不对。”群雄才要劝说,却见他转身对李焕海道:“李帮主,既然你提议比武论剑,欲共举率领我等抗金扶宋的才德兼备之人以为武林盟主,却不知是你来挑个头,还是任由嵩山五剑
首当其冲咧?”
李焕海微微一笑,道:“我武功远不及嵩山派的五位大侠,自然不敢出来显丑。唯独吴兄奋勇,大可第一个向在场英雄求教,若能折桂夺冠,岂非美妙?是了,另外五位丑,奇侠既然弃恶从
善,自然也能与诸豪朋友切磋,是也不是?”他本想说“五位丑侠”,话至嘴边,始觉不雅,于是转词换字,改谓“奇侠”。群豪大声道:“不错,他们若有本领,大可也来争夺这武林盟主
之位。”
五丑周场抱拳,眉飞色舞,笑道:“多谢,多谢。”吴大中冷笑道:“我向谁请教?是五位嵩山派鼎鼎有名的剑侠,还是这五位大都,嗯,大都奇侠?他们五人兄弟同心,想必也是齐杀共搏
,我再是侥幸胆大,也万万不敢以寡敌众,妄逞英雄。”言老三与对面四丑俱是闻言变色,怒道:“谁要以众围寡了?你--”两人异口同声,却各自被车大鹏与大丑阻拦。大丑倒不生气,
对李焕海道:“吴副门主有此顾虑,也是理所当然,这头一阵,还请李帮主与吴兄切磋较量。大夥儿要是有胆量,皆有上场的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车大鹏道:“两位斗这头一阵
,堪称龙争虎斗,定然精彩纷呈。是了,吴副门主,我兄弟委实欢喜五人齐上,但挑选对手,也必寻五人成结并进之敌,五对五,便是一对一,也不算沾得便宜。”
大丑见他目光瞥来,心中暗暗冷笑:“你这嵩山的匹夫,自以为名门正派、负傲之极,只道我兄弟登不得大雅之堂,却也敢跑到此地睥睨武林盟主之位,于是心下大忿,便想拨弄挑衅不成?
嘿嘿!别人惧怕你嵩山派几分,但在我大丑眼里,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大摊子的臭烘烘狗屁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真要与我们打斗,点到为止也好、性命苦搏也罢,难不成还会输给你们
么?真正是笑死人了。”心念如是,面色丝毫不改,接口一笑,和颜悦色,说道:“我兄弟也是如此,有趣,有趣。”双方各自退后,李焕海苦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斗胆向吴副门主
求教几招,点到为止,休要伤了彼此和气。”示意身旁帮众退下。
吴大中脸色阴沉,哼道:“那是自然,只是拳脚无情,刀剑无眼,若有个不小心的闪失,也是无心之过,你我好自为之。”言语颇含威协逼迫之意。李焕海不以为然,抖下兵刃,正自架挡胸
前,为十字横贯相交的守御之势,却听得风声呼啸,便见面前一道白茫忙的寒光疾扑而来,趋势那吴大中也不行礼施依,陡然拔刀起势,一个健步猛然窜跳跟前,就往自己胸口狠霸霸地砍来
,刃走中锋,不偏不斜,赫然凶猛。吴大中深知李焕海武功高强,口中对之虽是刻薄尖钻,但毕竟不敢存挟丝毫大意,暗道:“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用狠招喂你一二,便是
伤不得你的性命,好歹也可挫挫你的威风呢。”是以这一招力道之强、作速之迅、准头之绝,于他而言,皆是全力施为,绝无半点留情顾忌。李焕海暗暗吃惊,却也不慌不忙,笑道:“吴副
门主好本领。”也不与他硬碰硬地争执,左足后踏半步,收胸纳腹,身体微微左侧,右臂挺叉左引,听得“当啷”声响,叉口钳关正将大刀架住,其左叉反绕腰后,随时能够递出。吴大中心
中大惊,急忙手腕一转,那刀身偏斜些许,离开了浑铁钢叉束缚,回抽退势,暗道:“他那左手黝黑钢叉若至,我难以抵挡。”孰料李焕海黑叉巍然不动,并无进逼反攻之意,不由甚是诧异
。另一旁鼻头黑痔的玄袍红带老者对那长胡子缠腰的老头笑道:“怪哉,怪哉,方才这位小李帮主要送上黑叉之式,或攻对方腋下,或自上而下弧取姓吴的臂肘之穴,便即不能一招取胜,却
也大可逼迫得他连连后退、手忙脚乱,为何对这破绽竟熟视无睹、凝招不发咧?”
不倒翁斗大头颅连连摇摆,哈哈笑道:“亏你长我数月,却连如此端倪也瞧不出来,可笑可笑!那李帮主是个斯文人,不似吴副门主这般粗鲁野弊,先让他三招,再伺机反扑,亦足显一代帮
主之豪侠风范了。”红面老者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依此推演,吴副门主疾刀迅刃,毫无雍容雅致,其实就没有一点门主英雄之泱泱气度了,莫非此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