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计环计谁相图谋(肆)

第六十六回计环计谁相图谋(肆)

便在此时,听得远处喧哗,原来是一众牛马被人吆喝,踏道而来,偶尔马嘶牛哞,各自抬箱扛笼。为首黑牛,背上匣笼之间,插着一条不长不短的旗杆,上面书道一个偌大的“裘”字。秦罗

低声道:“这一位裘掌门当真是热心人了,先是广发英雄帖,号召武林群豪纷纷聚于君子峰下,共商国事大计,如今又亲来此地犒劳众人,好富贵、好豪气。”

杨不识心念一动,忖道:“原来此人来头不小,却不知是哪一派的掌门人?”又见后面牛马背上,也各自插着几面大小不一的旗帜,上面除了“裘”,“昭烈”,便是绣着团团火焰,熊熊炽

艳,倒比那红日教还要张扬几分。

场上群豪立起身来,抱拳道:“裘掌门大驾光临,这君子峰会,便算是齐全了一半。”杨不识心想:“是了,他既是召集之人,今日才来,这武林大会可不就是齐全了麽?”转念一想:“怪

哉,齐全便是齐全了,如何还有一半之说?”

便见牛马队伍中走出一个白巾白袍的中年汉子,颌下三缕胡须,飘垂胸前,双眉细长,双目眯缝,满脸红光,拱手道:“惭愧,我请诸位在这君子峰下团聚,自己却晚来了一日,首当失信,

还请诸位莫怪。”胡元草与朱建佑举步而出,正色道:“裘掌门这是说哪里话来着?四川绵竹离此地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颇是不易,我等纵然没有走过蜀道,又岂能不知那蜀道艰难的

道理呢?再要因此责怪‘昭烈门’,反倒显得我们小肚鸡肠,枉为江湖好汉了。”众人附和道:“不错,丐帮所言极是。”那人笑道:“诸位如此体恤我山阳公之辛劳艰苦,实在教人称谢不

尽。”言罢又是一叹,神情黯然,道:“我自发出英雄帖,就不敢有丝毫怠慢,早早准备妥当,引着我门中弟子奔赴江南。蜀道艰难,却也难不过我等脚程,马力牛筋,就是上天也使得。可

惜行至一半,却被那红日魔教劫杀,若非两位好朋友出手相救,只怕我门中精英皆要迭失殆尽,埋骨荒野了。”嵩山五剑大声道:“这红日魔教委实可恶,时时刻刻不忘与我正派武林作对。

终有一日,我们要与他们来一个了断,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好歹分出一个胜负来。”

群豪也是愤然勃发,部分叫道:“就是,咱们决计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的。”另外一部分人点头道:“不错,这红日魔教邪异之极,心狠手辣,待这里大事成济,定要寻他们讨一个说法。”此

话说将出来,喝嚷呼叫之声不减,但气势显是已削了大半。车大鹏五人说道该与红日教一决生死,胜则生、败则亡,再无第二条道路可走,群雄中血性冲撞、忿填胸臆之人依随同附应,但尚

有不少人稳重沉着,说话行事尚留有几分余地。这“讨说法”一词堪妙,能广能窄、可伸可缩:你我拼死相斗,决断生死,可谓之“讨说法”;我问你答,答得上也好,懒得搭理也罢,我不

与你苦苦争执搏命,全身而退,不遗余伤,那也是“讨说法”;或是就在酒肆拍案捶凳,将红日教大骂小骂一通,其后各顾其私,岂非也是正义凛然一番,勉强可入“讨说法”一族?嵩山五

剑咳嗽一声,神情颇为困窘。

曾老三脾性暴燥,脸色紫涨,青筋崩出,就要发作喝骂。大丑一手按住他的臂膀,微微摇头。

杨不识瞧得真切,心下纳闷:“这嵩山五剑第一个跳出来欲向红日教挑衅,他们武功虽是不弱,却难与红日教诸多高手匹敌,若说他们胆色勇壮,也未免太过了一些呢。难不成这也是他们掌

门人授意指使吗?”想及于此,不觉举目往五人背後望去,见嵩山派大旗之下,那饶鹰邛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神情不知该说端凝,还是木然,竟瞧不出分毫喜怒哀乐之端倪。杨不识搔搔头

皮,百思不得索解,以为那饶鹰邛若是果怀称霸江湖的野心,此刻武林大会,就该站出来好好显摆一番,竭尽全力争夺这武林盟主之位。此位虽然正如秦罗所言,并非正式之职,但也足以赚

够人望,提高嵩山派之声誉地位,他饶鹰邛却象泥塑的佛象一般,置若罔闻、不动形色。

杨不识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暗道:“是了,他定是想等江湖群豪斗得精疲力竭、疲惫不堪之时再上场,其时只要施展开嵩山派的武功绝技,兼挟那少林寺《易筋经》之威,盟主领袖之位还不

是轻而易举地夺来麽?此人野心极大,下手凶残无情,这般大好良机哪里舍得放过?不过是学那‘鹤蚌相争,渔翁得礼’之计而已。”

他见秦罗抱臂长立,嘻嘻而笑,便贴近几步,问道:“秦兄弟,此人是何来历?莫不是他平素里德高望重,因此一发英雄帖,大夥儿便群起响应,都来此君子峰下集合?”秦罗笑道:“此人

名唤裘山阳,自言曾是蜀国皇帝刘备的后人,你瞧那旗上‘昭烈’二字,可不就是刘备死后的追谥尊号吗?他在江湖之中,也是大大有明堂来头的。”杨不识咦道:“后来改姓了麽?”

秦罗点头道:“正是,据他所说,当年司马昭派兵攻破成都之后,刘禅被俘,刘理刘永一者自尽,一者战死疆场,刘氏一脉,遂从蜀地强迁北地,不曾于南方留嗣,却不知刘永尚有一枝后人

流离颠沛,改名换姓,逃至绵竹。后人有从文,有习武,与那阿斗昏庸不同,多是聪明灵睿,于晋亡之后,在宋、齐、梁、陈皆司文官武将之职。此朝又受赵构表彰,封为山阳公。”低声道

:“听说他奉金千两上下打点,可见家境殷实,说不得当年从成都逃将出来,携带了无数的金银,便是那吴千秋苦苦追觅之宝藏,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杨不识恍然大悟,暗道:“原来如此,此人祖先颇有仁义忠信之名,他发出英雄帖,江湖群豪看得‘昭烈’二字,无论是真心扶宋,还是沽名钓誉,皆不得不来,否则岂非落得不忠不义的骂

名麽?哎!未料秦兄弟也知道吴千秋与蒋理勾结夺宝之事,这两人可谓之臭名昭著、恶嗅远扬了。此人当真是博识广闻,我要再有甚麽不明白,还需向他讨教。”思忖间,见牛马队伍后面有

两人提枪而出,面目甚是熟悉,细细打量,却是“长枪十杰”中的两人。群豪纷纷望去,便是杨不识也心想:“这裘山阳所说的救命恩人,就是这两人吗?”秦罗似是窥破得他的心思,冷笑

道:“这两人的武功寻常得紧,哪里会是红日教的对手?”又见其余数杰提枪走出,几人身上显是挂彩,敷药挂带。

杨不识暗道:“此人自称山阳公,一个公字眩耀无愧,显是骄傲睥睨之人,但颜色尚是平和、倒也有几分亲切待人之道。”听嵩山五剑问道:“不知那两位敢与红日教争锋夺锐之人是谁?还

请出来一见?”群雄道:“不错,我们也对之佩服得紧。”

裘山阳笑道:“两位便在队中。”大声道:“两位恩公还请出来叙话。”话音甫落,听得“叮叮咚咚”一阵二胡弦音,杨不识心中一颤,暗道:“这是《凤求凰》的曲子,听来煞是耳熟。”

就见长枪十杰左右退开,中间闪出一条道路,两条人影缓缓走出,其中一人便走便拉,状若悠闲,另外一人黑衣瘦矍,右手垂于腰下,左手屈肘,五指轻轻抚于腰带玉坠子。

杨不识上下仔细打量,几乎叫出声来:“这不是银月教的香主何消说与那朱寻籁麽?”知银月教与红日教虽出同源,但从来不合,若红日教果真偷袭昭烈门,这两人偏要生事破坏,倒也情理

之中。朱寻籁与何消说走至裘山阳跟前,将二胡挂于背上,一人满脸堆笑,一人却似勉强作欢,抱拳环场一礼。两人目光敏锐,见着杨不识,俱是一愕,旋即转过头去。杨不识心想:“难不

成我被他们认了出来?”偷眼朝大都五丑瞥去,其中四丑凝视何消说与朱寻籁,独独幺丑把眼瞧他。

两人目光触碰,幺丑未有丝毫惊异之色,反倒狠霸霸地瞪了他片刻,扭转头去,神情怪异。秦罗低声道:“他们此刻不能认你,嘻嘻!”杨不识奇道:“甚麽?”

秦罗却答非所问,又道:“便是嵩山派饶大掌门与五剑兄弟,此时也不认识你,但待此武林大会结束,在几拨子‘陌生人’便即换成熟面孔,定要想法子寻你算账报仇了。你可要小心些!”

杨不识听罢,胸中突突乱跳,不禁目瞪口呆,急急问道:“这是为何?”秦罗摇头不答。须臾片刻,他见杨不识神情惶恐,心神不宁,似是有所不忍,遂又补上一句:“他们要是现在寻你晦

气,被你破坏了阴谋大计,岂非是糟糕之极。”

杨不识瞪大眼睛望他:“方才我没有听错,他分明说道了‘阴谋大计’四个字,这…这是甚麽意思?莫非秦兄弟看似酣睡,其实暗中窥探,却也对昨夜之事了然于胸不成?”愈发觉得秦罗不

可捉摸,不由呆呆瞧着他。那秦罗轻呸一声,偏侧身去,只以背影对着他。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