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回家路上都控制不住一阵阵的发抖。
到了家,面对的还是醉酒过后,怒气值满溢,满嘴脏话,恨不得揍她的施建宁。
躲去老街河边被冷风吹了一个多小时,估计施建宁睡着了,施然才又回去。坐在施建宁床边,帮他掖好被子,施然又一次忍不住,趴在施建宁身上,双手抱住儿时记忆中高大有力,而如今愈发孱弱的父亲,低声呜咽起来。
那句断绝关系,让施建宁记恨了好几天。
即便施然每天晚上去给他做饭,放软了态度去哄,去求,施建宁还是抽着烟,喝着酒,对施然的话无动于衷。
说急了,施建宁便破罐子破摔,“是癌症么那就最好了,我早点死掉,免得你将来还要伺候一个长命百岁的老东西。”
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施建宁明白,她只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并不是把父亲当成拖累。
她无数次的幻想,如果家里没有柳敏,她会如何照顾施建宁的饮食起居,怎么学着跟爸爸撒娇,逗他高兴,帮他戒掉那些不良的生活习惯,赚了钱,带他去旅行,去看世界各地的风景,去享受父女二人一起生活的小温馨,小幸福。
施然不是不想要施建宁,只是家里始终有个柳敏,施然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是不被需要的那个人。所以她从小就封闭了对亲情的渴求,不敢奢望从父亲那里获得别的孩子都能得到的关爱。
习惯了一个人,现在施然才会如此束手无策,面对施建宁的固执,她唯有回世纪大道自己的房间里,一次又一次流着泪到天亮。
郑存还惦记着柳敏出轨怀孕那档子事,隔三差五和施然打听,还察言观色的总能发现施然的沉默和憔悴。
又一次拖着施然去吃补身体的花胶鸡,郑存把花胶一块块夹到施然碗里,“柳敏跑了就算了。王艳上回不是说叔叔身体不太好么?去查过了么?到底怎么回事啊?”
“肺炎。”施然猜到郑存迟早要问,也已经想好了说法,“老烟枪,得这个毛病不太容易好,现在在输液吃药,我盯着他把烟酒都戒了,这两天已经好多了。”
“所以说叔叔体力不行了什么的,都是因为这个病啊?”郑存对施然是十分信任的,并不怀疑她的话,“那可得好好治一治,这次一定要把病根都治好。项目上的事你放心,有我和卢石磊在呢。”
施然不解,“卢石磊?”
郑存说,其实大家私下会聊起施然近期的状态,都看出她不太正常。郑存和他们说施然家最近在照顾家里的病人,刘凯、林峰和卢石磊三个人分别表过态,会在工作上多帮施然分担。
难怪前两天,午休时,小策划想找施然请教设计上的问题,郑存和卢石磊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把提问的小策划叫去了会议室。
原来他们都是为了那宝贵的午休时间,能让施然趴在桌上好好睡一小会。
施然一个人闷着,同住的林焕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林焕现在做商务,工作上有了起色,很受部门经理重用,出差成了常态,可只要她在上海,晚上总要拉着施然聊聊心。
不管怎么问,施然都只是笑着用敷衍郑存的那一套说辞来搪塞。
林焕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想周末买点营养品去施然家看望施建宁。
施然以柳敏跑了,施建宁脾气不好为由,劝林焕打消这个念头。
后来见林焕疑心实在很重,施然才放任自己在她面前哭了一小会儿,说出施建宁打她巴掌,骂她是丧门星的事情。
“我靠!”林焕生气起来总要抓抱枕过来捶,“柳敏真不是个东西啊!明明是她和人私奔,居然把错都怪到你身上?你爸还真信了?!”
施然哭累了,靠在林焕肩膀上,从闺蜜为她义愤填膺的举止上获得了一丝小小的安慰。
其实施然内心对林焕也有歉意。她明明答应过不止一次,有什么事不会瞒着林焕,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将秘密藏在了心底。
“我可算明白你最近怎么老闷不吭声的了。”林焕搂住施然,脑袋贴着脑袋,“就你爸那个阴晴不定的性格,谁受得了啊?我有时候都不敢细想,你是怎么健健康康长这么大,心理还没扭曲变态的?”
是啊,施然是怎么长大的呢?
她迷茫的试图回忆,可脑海中的过去变得一片模糊,施建宁对她的不好,似乎都找不到具体的片段了。可很快,那些记忆中具备相似点的几件事,让施然犹如拨云见日般找到了小小的希望。
施然从施建宁身上遗传下来的,最重要的一个特质,就是倔,即便挨打都坚决不在施建宁面前求饶或痛哭,除非实在控制不住。
妈妈去世之后,施建宁喝醉的一次,也是这样打骂过施然,说她克死了他妻子,当时施然好难过啊,她没有妈妈了,爸爸还打她,骂让她难以承受的话。
那次施然想跑出家门去大哭,被施建宁锁上门关在家里。她无处可逃,才对着施建宁嚎啕起来,没哭多久,施建宁心软了,把施然抱到腿上,给她擦眼泪,和她道了歉,又说妈妈的死,不怪施然,是爸爸说错了话。
中考前,施然还在打游戏,施建宁觉得隔壁的黎梦把施然教坏了,跑过去和黎梦大闹一场,还要砸掉别人家里的游戏机。
黎梦当时对施建宁面上笑嘻嘻讨好,手上却照着施然胳膊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小声告诉施然,“快点哭,使劲哭!”
施然又一次嚎啕大哭,把施建宁哭的六神无主,当着黎梦的面把女儿拉过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说他不生气了,施然爱玩就玩吧,但是不许玩一整夜不回家。
黎梦那么做是有道理的,她旁观者清,早看清了施然要对付施建宁,一个哭字就足够了。
孤独的孩子却直到二十四岁,才猛然明白过来,她手上握着杀伤力多么巨大的武器。
施然再回家,施建宁骂她不是要断绝关系吗?怎么还天天回来看他这个老不死的?
这回施然放下了倔强,盯着施建宁流出两行眼泪。
近来压抑的担心一股脑涌出来,施然很快就哭的抽噎起来,抬起胳膊挡住双眼,边哭边无助的叫着“爸爸”。
施建宁被施然给哭懵了,不到五分钟,他便丢盔卸甲。
如今施然这么大了,他抱着哄也不是,说服软的话也不是,一屁股坐在凳子里,点了根烟。
施然哭的更大声,施建宁那根烟只吸了一口,就赶紧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