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愉哪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只是昨日师玄璎说看完文书之后再聊,他这才找了个时间过来看看。
不过,一个县事情那么多,永远不会缺问题。
“听闻大人在临溪县屯了许多粮,不知是何用意,咱们桃县是否也要屯?”
师玄璎知道桃县账上还有不少银子:“若是能买到便多屯一些,不嫌粮多。大陈国和瞿国西北干旱已久,若是再不下雨,必定会有不少人向南逃难,我准备接收这些难民。”
她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收容难民,但暂时不打算让曹愉知道更多。
曹愉觉得她有点想当然:“可是……桃县和临溪县地处偏远,难民到不了这里吧?”
“你认为徐国和小陈国复国军会放弃这大好时机吗?”师玄璎反问。
不会,他们必然会趁着这头雄狮病,直接扑上来将之咬死。
曹愉不蠢,立刻反应过来。
北方天灾,南方战乱,到时候他们这偏安一隅又有粮食的小县,必然会成为许多人逃难的首选。
届时,说不定不仅可以收容北方难民,就连附近遭遇战火的百姓,亦会想要来到这个世外桃源。
“可是,这么做也太危险了吧?”曹愉迟疑道。
桃县与临溪县之所以能够在两国征战中受到波及不大,主要是因为存在感太低。
换句话说,就是特别能苟。
苟,也是需要天地利人和的。
一是地处偏僻,地方小,虽说算不上贫穷,但也算不上不富裕,本来在小陈国治下之时便不怎么受重视;二则是因为当时两县根本没有挣扎,敌军一开到便投降。后来瞿国自顾不暇时,直接放弃了这里。
倘若在乱世之中,他们成了那个出头鸟……
那情形,曹愉真是不敢想。
“你以为我收这么多武者作甚?”师玄璎觉得曹愉可用,便也不吝多说几句。
曹愉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若他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但这在师玄璎看来,不算什么毛病。
“可修士一向不管普通人的纷争……”曹愉犹在迟疑。
师玄璎挑眉:“军队、护卫、刺客,修士掺和的还少吗?”
只不过高阶修士从来没有过大规模集结,才会给人一种武修与普通人是两个世界的错觉。
哪怕是大宗师之间存在这种潜规则,亦非绝对,否则各国皇帝哪来的大宗师护卫?
大宗师武力卓绝,人数却极少,还多半清高孤傲,难以抱团合作,普通人虽弱,但蚁多咬死象。
大宗师亦忌惮普通人。
这话说出去,或许大多数人会觉得可笑,然而事实便是如此。
他们明面上从不插手俗世纷争,实际暗地里可没少掺和,譬如就刘恕己便隐匿身份去做了瞿国丞相。
曹愉想到师玄璎短短时间招揽近百武者,还大都是中、高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不仅是大宗师,手里定然还攥着吸引修士的好东西。
他心下微松:“既是如此,下官定然好生配合。”
师玄璎微微一笑:“还记得我昨日与你提起过的野果吗?”
曹愉好奇,那野果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叫她一而再的提起?
“桃县山灵水秀,有一处灵气泉眼,虽已近枯竭,但养出的好东西,足以令修士抢破头。”她手指闲适地敲打桌子,一下一下,宛如炸雷般敲在曹愉脑子里,“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若此事是泄露出去,那桃县……”
曹愉脸色微白,忙道:“下官明白了!”
“文书我都看过了。”师玄璎打量曹愉,语气缓缓,“既然你管的不错,那往后就还继续管着。”
在她的目光之下,曹愉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般坐立不安,一时不知该不该接:“下官……”
诚然,他刚刚开始藏着各种小心思,甚至打算架空县令,而眼下情形,令他忽觉自己之前真是无知无畏,心中惊惶,哪敢放肆。
“这是我近期想做之事。”师玄璎将桌上写好的规划推到他面前,“我不问具体如何实施,只要结果,只一点,不得劳民伤财,必须给百姓福利。”
曹愉这才意识到,师玄璎并非是在试探他,连忙上前接来细细观看。
待他再次抬起头来,师玄璎才道:“我要桃县和临溪县百姓过上人人羡慕的日子。任重道远,曹大人可愿意为之努力?”
曹愉愣了一下,微微后退半步,长揖下拜:“下官必竭尽全力!”
他没有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倒是令师玄璎会心一笑。
师玄璎从前便不是一个喜欢凡事亲力亲为的宗主,如今治理地方,仍然延续一贯的行事作风。
曹愉固然是个墙头草,没有铮铮傲骨,但看他所为之事桩桩件件都惠民,治下百姓在战乱中仍能安居乐业,便知晓他是一个把百姓当人看的官。
这种人在太平盛世里也算是个有能力的好官,师玄璎正缺这类下属。
让他继续治理桃县正好。
待曹愉离开后,师玄璎才有功夫与庄期期说话:“你也寻几个可靠的人,把生意交出去吧。”
庄期期坐直身子,蹙眉问道:“为何?”
她的生意做风生水起,正沉迷于赚钱的快乐中,哪儿愿意就此撒手。
“你有挣钱的本事,待从尘芥中出去之后可以尽情施展。”师玄璎身形一晃,从桌案后直接出现在庄期期面前,双指并拢点住她的眉心,“你没有察觉自己要被尘芥同化了吗?”
冰凉的灵气灌入灵台,庄期期陡然清醒过来。
师玄璎收手:“外来修士的骨血、神识、修为固然可以增强尘芥,但消融紫府,令修士融入尘芥,它才能获得更强的力量。你参与越深,便会越容易与尘芥融合。”
“原来如此。”庄期期恍然,“我说他们三个怎么一直给我捣乱,原来是不想我陷得更深。”
她顿了一下,尽管心中仍然颇为惋惜,却正色道:“我知道了,我会想法子把生意分散出去。”
提起赚钱,师玄璎忽然想起一个人:“誉王妃是七星中之财星,你们也算是老熟人,不妨找她合作。”
“哈?”庄期期不可置信道,“我从誉王府逃出来,你要我再跑回去联系她?”
师玄璎不以为然:“誉王心爱的美人儿跑了,誉王妃又不损失什么,如何就不能回去寻求合作?你就是在意的太多,不像个修欢喜道之人。”
这么一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行吧。”庄期期不情不愿地应了。
“我要带星星和天天离开两天,桃县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去哪儿?”庄期期追问,“临溪县?”
师玄璎勾起唇角:“去给我未来的弓弩大军捉个师傅。”
……
徐国风城数日阴雨连绵终于放晴,正是天清气爽,微风徐徐。
远郊,山清水秀之间,一处农庄若隐若现。
竹、木与茅草所建的房舍高低错落,非但不寒酸,反而有种野趣。
院内院外皆有花圃不怎么规整,似随意种下一般。
挤挤挨挨的绣球、颜色绚烂的爬藤月季之间蝴蝶翩飞,将小院妆点的格外灵动漂亮。
屋院一旁,隔着一条浅溪,便有一汪碧绿水潭,潭中几只大白鹅悠然游在水面。
水潭不大,但是水极深,水流从高山流下,形成一个小瀑布,哗啦啦落入潭中,溢出的潭水顺着小溪流淙淙流出。
挨着水的山体上不知是什么树,开了满树的花,有粉有白,一阵风过,花瓣飘飘洒洒落入潭中。
潭边树荫下,圆木搭成的架子伸入潭中,上面架着一支鱼竿。
吕息优哉游哉躺在摇椅上,手边小几上摆着各色瓜果、清茶、点心,还有一卷看了一半的话本子。身后草坪上,十几只雪白若绒球的兔子正在卖力吃草。
“怎么不上钩呢?”他从拽过脚边的小木盆,里面盛着用酒米精心制作的窝料。
“是不是吃腻了这窝料。”他一边嘀咕一边准备继续打窝。
鱼儿不上钩,肯定是打窝没打好!
“阿嚏!”
吕息猛得打了个大喷嚏,手中窝料撒入潭中,肥美的鱼儿跃水争抢,身后兔群被惊得乱窜。
他丢下葫芦瓢,顺手抓起一只窜到脚边的兔子,放在膝头顺了顺毛:“唉!小兔儿,爷爷这回可是遭了大罪,身子骨都不如从前硬朗了,连这点小风都遭不住。可得好生养养。”
“哇!介个水坑坑好,咱们也在院子你头里弄一个噻!”
一个极有辨识度的女童声突兀响起。
吕息听到声音,却没多大反应,反而往椅背上一躺,仰天长叹。
原本都是绿荫、蓝天、白云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表情严肃的小道童探头,皱眉盯着他看。
这画面,仿佛那日林中情景再现。
“真是不服老不行,都幻听幻视了。”吕息感慨。
“师叔,他不会是伤了脑子吧?”江垂星疑惑道。
师玄璎刚刚转完小院,闻言上前查看。
吕息见鬼似的从躺椅上跳起来,吓得胡须乱颤:“你、你……”
“好久不见啊,吕宗师。”师玄璎笑着打招呼。
吕息这个院子,哪儿哪儿都戳在她喜好上。
有共同的审美情趣,想必不难沟通,师玄璎乐观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