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天,皇宫。
紫宸殿。
煌帝倒负双手,站在紫宸殿外的广场上,看着在煌天各处燃起的烈焰,默然不语。
在煌帝的身后,是一名站在灯光之下,低着头,未曾露出自己真面容的矮个男子。
“曹卿自然会将此事处理妥当,武曲不必过于担心。”煌帝淡淡说道。
“曹大人甚至强行搜查四隐大人,这于制度不合。”那男子很认真地说道,“曹大人这些年来办事自然是尽心尽力,此事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本次事件,既然牵涉到七使徒九天变,曹大人理应避嫌。”
“哦?”煌帝微微扬眉,“若是真说要避嫌,那你是不是也应当避嫌?”
男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太纯府的事情,从来没有避嫌一说。”煌帝慢慢吞吞地说道,“曹卿为人如何,朕心知肚明,既然将太纯府托付于曹卿,那朕便自然不会过于干涉太纯府事务。”
武曲道:“那至少也应让三垣四隐,或者九龙子参与此事之中,以免曹大人……一手遮天。”
煌帝微微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武曲一眼,颇有几分玩味意味地说道:“怎么,武曲的意思是,朕老糊涂了?”
“臣不敢。”
煌帝拂袖,说道:“不过你说的的确也有几分道理,三垣四隐他们动不得,毕竟是煌天大阵的阵枢所在,他们还要维系各自大阵,以支持煌天大阵不会崩溃。既然如此,那便让九龙子参与此事吧,只是,他们一切行事,都听曹卿派遣,不得坏了太纯府的规矩,以免误了时机。”
“陛下!”武曲猛地一惊,想要抬起头,却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九龙子和三垣四隐两星君一样,同样只是挂名太纯府,但是不受太纯府节制,由煌帝直接管理任命的高手——准确的说,九龙子修为当然比不上三垣四隐两星君,地位更是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他们却是皇权的象征,他们是暗中护卫煌帝的力量,他们一旦现身,那代表着的就是煌帝的意思。
九龙子归从曹听澜吩咐行事,那根本就不是对曹听澜的节制,而是煌帝表明自己对曹听澜的支持,也希望其他人能够识相一点,尽可能地配合曹听澜,不要让他这个煌帝插手到这些事情里来。
“武曲可认为有任何的不妥?”煌帝微微笑道。
武曲俯首:“陛下圣明。”
“赑屃。”煌帝轻轻唤了一声,黑暗之中走出了另外一个身影,他并没有完全从黑暗之中现身,只是隐约露出了自己身形的轮廓,向着煌帝躬身见礼:“请陛下吩咐。”
“方才的话都听到了?”
“遵旨。”赑屃微微一揖,又退入了黑暗之中。
“武曲,朕再给你一个任务,希望你要尽心尽力去完成。”煌帝接着说道。
“请陛下吩咐。”
“镇西将军周匕与归化郡公家幼子李承昭叛逃瀛洲台,罪大恶极,待此间事了,我会准备人手,征伐瀛洲台,但是如此一来,难免会有些宵小之辈,闻风而动,尤其是天狼关外,朕很是放心不下。”
武曲的身子有些僵硬,这是要将他发落出煌天吗?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的目标最少也是让瀛洲台元气大伤,解除未来百年之内神州大陆的隐忧,其他人朕都觉得能力欠妥,也就只有将此事交付给你,才能放心。”
武曲这才缓缓一揖:“臣领命。”
“去吧,事不宜迟,朕也会给南斗一道旨意,让南斗配合你行事。”
武曲再次一揖,躬身而退。
煌帝这才微微地吐出了一口气,帝王难为啊。
随时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他本来以为自己没有撞上那倒霉的七使徒九天变和苍火之乱已算幸运,却在中年撞上了几乎未曾见过的多事之秋。
各方来的密报压在他的手里,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每日里想起那些事情来,都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万魔血狱震荡。
浩瀚沙海彼岸。
东海外的海眼,瀛洲台找到的那扇门。
桃花林重现,晨钟暮鼓鸣响……
哪件事不是足以让人头痛欲裂的?
以前历代煌帝能撞上一两件秘境变异已经实属难得,他不仅撞上了,还是同时多件。
“臣以为,所有的异变之间必然有所联系。”曹听澜当初是这样判断的,“不然,沉寂多年的秘境,几乎在差不多的时刻内同时有所异变,这不合常理。”
“曹卿的意思是……”
“有人在激发秘境。”曹听澜很果断地判断,“瀛洲台那边的钉子传回来的消息,瀛洲台之所以能够打赢那一仗,是因为有个叫做问君谁的神秘人出谋划策,用两位岛主的性命作为诱饵,一举坑杀了东海各方势力联盟中的数名高手,剩下的人也都元气大伤,不得不放弃攻破瀛洲台的计划。”
“问君谁?”煌帝重复着这个听起来就很敷衍的名字。
“海眼之变可能就与此人有关。”曹听澜继续说道,“如万魔血狱之变,同样是人为,而且此人身在太纯府高层。”
煌帝沉吟许久:“你还是怀疑这些事情,与当年的七使徒九天变有关?”
“苍火是他们给我们的信号,也是他们对我们发起的挑衅。”曹听澜斩钉截铁地说道,“只不过比起当年来,这一代的七使徒,手法更隐蔽,他们将自己遁入了黑暗之中,让我们难以追寻他们的下落。”
“曹卿以为要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见招拆招了。”曹听澜回答道,“对方的手伸入太纯府太深,我已经无法确保,太纯府的耳目是不是都被遮蔽,甚至于,我都无法确保,太纯府的人里,有多少还未曾被影响过。”
“对方既然如此小心谨慎,那至少在达成他们的目的之前,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而若是影响太多人的话,他的行迹只怕就没那么容易遮蔽了。所以曹卿也不必太过担忧。”煌帝顿了顿,他突然看了曹听澜一眼,微微蹙眉,“曹卿你的意思是……”
曹听澜微微颔首。
“这样做有着巨大的风险。”煌帝沉吟了许久,“一旦失败,你应该知道后果如何。”
“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只能被动地等着对方露出破绽,那样,我们也许永远都等不到机会了。”
煌帝瞑目许久:“既然如此,那曹卿就放手大胆去做便是,就算当真出了意外,一切都有朕为你兜底。”
“臣,多谢陛下。”曹听澜长揖。
曹卿啊,今夜的变故,就是你交给朕的答卷吗?
那这答卷,朕可不是很满意啊。
煌帝双手负后,嘴角微微含笑。
有风灌满了他的衣袍,使得他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万魔血狱。
凭自己,压得住吗?
煌帝也不知道,他蓦然将目光投向了煌天北方的北芒山。
那里是历代煌朝煌帝的归葬之地。
在北芒山的山顶,煌朝太祖皇帝的陵寝墓园,神道的末端,那座坟茔之前的墓碑上,空白没有一字。
再往下,则依次是历代煌帝及煌后的陵寝,而在半山腰往下,则是其他皇室宗亲的陵寝。
从太祖皇帝,至先帝所有的煌帝都葬在此地,无一人能够例外。
这座北芒山帝陵原本是前朝那位穷兵黩武,横征暴敛的炀帝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为自己修筑的陵寝,在煌朝立国之后,太祖皇帝提倡薄葬,便不顾臣下反对,略微让人将这座帝陵进行了少许的修改,作为了煌朝的祖宗大茔,下旨历代煌帝皆归葬于此,并且严格限制了煌帝坟茔的规格,立为祖制,后世子孙,不得更改。
也正是因此,这座原本是为一人准备的帝陵,成为了整个煌朝皇室的集体墓葬群,不再如前朝一般,每一位帝王都要修筑自己的帝陵。后世贤者都称颂太祖皇帝贤明,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并且以身作则,带起薄葬之风,使得民间也不敢再在葬礼之上过于铺张。
但是其中根本缘由,却只有煌帝及煌朝太子知晓。
太祖皇帝以此为祖宗坟茔,根本缘由不是为了避免劳民伤财,前朝那位炀帝也不是为了让自己享受死后殊荣才大兴土木,修筑这座帝陵。
北芒山帝陵其实是一座阵法,一座大阵,它压着的正是万魔血狱,在北芒山帝陵大阵之上,才压着四象大阵,三垣大阵,煌天大阵——或者说,北芒山帝陵大阵才是煌天大阵真正的中枢,煌帝才是煌天大阵真正的阵主,至于太纯府正卿,只是一个被许可暂代阵主的人物而已。
历代煌帝对于万魔血狱的情况最为了解,而除了北芒山大阵的力量之外,他们还有一股力量可以利用,那就是历代归葬于此的煌帝的气运,所有的气运聚集于此,形成了一股不向外泄出的龙脉,是镇压万魔血狱的重要力量,却只能由皇室子孙掌握。
“后世之人,想要废黜煌帝,就要看看他们受不受得了帝陵大阵变更,气运外泄,万魔血狱活跃而起的代价。”
这才是太祖皇帝的盘算。
煌帝叹息了一声。
哪怕是在典籍之中被夸赞得英明神武,贤能爱民的太祖皇帝,也依然满怀私心,他早就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永固的皇权,哪怕是他建立起来的煌朝,也可能有被推翻的一天,所以他给子孙后代留了一条后路。
即便有一天,煌朝子孙保不住煌朝的江山了,那些人至少也要留下他们的生命,不然,煌天将被血海所吞没。
哈,是囚笼,也是生机。
不愧是太祖皇帝啊,眼光的确长远。
可惜,再长远的眼光,又哪里能看到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