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女子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说道,“好吧,我会帮你去走一遭的。”
姚阡陌这才踏步上前,走到了女子身前,以右手手指划开了自己左手手腕,鲜血淋漓而出——他举起了左手,任由鲜血自手腕之中滴淌而出,滴入了女子的口中。
随着姚阡陌的鲜血流入女子的口中,女子那原本苍白的肤色渐渐地变得红润了起来,充满了血色,与一名健康活泼的少女没有任何的异样,让人无法将其与片刻之前那白得有些瘆人的形象联系起来。
“好了,喝饱了。”女子微微咂嘴,神情很是享受满足,她猛地顿足,脚下的那块巨石瞬间崩碎散落遍地,随着巨石的崩碎,不管是青霜还是唐茹的脸色都变得越来越难看,开始是发白,然后迅速地发青,最后渐渐地染上了一抹诡异的灰绿色。
一扇悬浮着的漆黑铁门从巨石之中显露了出来,铁门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青霜见过这扇门,这就是羽族古墓之中的幽门,只不过眼前的这扇铁门实际上不过巴掌大小,远远不如古墓中的气派宏伟,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一块巴掌大小的铁门雕刻,却给人一种强烈至极的压迫感,对于青霜来说,更是如此。
姚阡陌看了一眼女子,女子点了点头,姚阡陌这才向着那扇铁门伸手——姚阡陌将那扇铁门握在了手里,刹那之间,便只见得姚阡陌与铁门接触之处腾起了一缕缕漆黑与暗红混杂的光芒,给人一种强烈至极的压迫感。
哪怕青霜并没有接触到那扇铁门,却也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的魂魄,就好像是要将她撕扯得四分五裂一样的——她无法承受这样强烈的痛苦,就在她的意志即便崩溃的那一刻,却有一股暖流注入了她的意识之中。
“青霜。”
“公……公子……”青霜艰难地回应。
“别害怕,有我在,没事。”
“公子……”青霜攥紧了拳,姚阡陌的话语就好似是真的有那样的力量一样,青霜只觉得那痛苦迅速地消散了,她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来,再去看时,就只见姚阡陌已经将那扇小门收了起来。
“你自由了。”姚阡陌看向女子,“你可以逃了。”
女子冷冷地看着姚阡陌。
“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害羞的。”姚阡陌笑嘻嘻地说道,笼在袖子里的手却死死地抓着镇祟铁门,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敢动手,他就立马把镇祟拿出来砸在这个女人头上。
“哼,说好了,我帮你办完事情,你把炼化的东西还给我。”女人说道。
“哎,看起来是我的面相还不够憨厚老实,居然会让姑娘怀疑我的诚意,想想真是我一直以来以诚待人的失败啊。”姚阡陌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女人嗤笑了一声:“你要是以诚待人,现在就该把那东西炼化了交给我。”
“哎,姑娘太高估我的修为了。”姚阡陌委屈巴巴地说道,这话倒是不假,以他的修为,想要炼化镇祟,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女人懒得理会姚阡陌,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已经背着碧玉棺材出现在了自己视野之中的身影。
“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姚阡陌笑着,又取出了两张辟地符,给了唐茹一张,自己捏在了手里一张,唤回了青霜,“唐姑娘,你若是想死呢,可以留在这里围观,我不保证你的修为在他有准备的情况下还能用出辟地符。”
唐茹看了姚阡陌一眼,激发了辟地符,在金光中再度失去了踪影,而那名女子则冷冷说道:“帮我转告他,等我洗干净了的那一天,就是他的死期。”
女子说完,背后双翼猛地一振,竟然是化为了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而姚阡陌则不慌不忙地在原地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等着背棺人的到来。
“好了,一百步,停下,刚好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姚阡陌在背棺人来到自己身前百步的时候,开口说道,“不然你的很多问题我就没法回答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背棺人还是停下了脚步,他看向姚阡陌的目光之中满是警惕,这个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比他知道的事情还要多。
“那不如这样,你我都摘了面具,我们也就省去了解释的口舌,你看如何?”姚阡陌笑道。
背棺人不愠不恼地说道:“我与你没有根本利益的冲突,你最好不要再介入此事。”
姚阡陌叹了一口气,道:“威胁我,下一句应该是我再介入,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吧?真是俗套的话语啊。我原本以为以阁下您的功力,应该有独树一帜的话语,却没有想到是如此乏善可陈,太没有创意了,令人失望。”
背棺人只是冷冷地看着姚阡陌。
“如果可以,其实我也很不想与你们这样的人交锋,太棘手,太麻烦,而我是个怕麻烦的人,但是可惜啊,我答应了一个朋友一些事情,所以哪怕再棘手,再麻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姚阡陌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我不知道你是在为谁找宿体,但是没关系,帮我告诉他,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正面交锋的。”
背棺人轻笑了几声:“你觉得你会有机会吗?”
“如果不信,欢迎随时来绞杀我。”姚阡陌微笑,“不过那也要你能找到我,而且,还要在我找到你之前。”
背棺人大笑了几声。
“对了,那位姑娘说,等她洗干净了身体就来找你,嘿嘿……”姚阡陌猥琐一笑,微微拱手,金光爆绽,身形不见了踪影,“告辞了。”
背棺人也没有白费力气去阻止姚阡陌,他只是等到了金光消散,才满是惋惜地看着遍地的碎石,然后将碧玉棺材猛地拍在了地上。
他缓缓打开了棺盖,棺盖之中躺着一具容颜俊美的青年男子的遗骸,他也有着一只立目,身后也有着一对羽翼。
青年男子睁开了眼睛,他看向了背棺人,然后缓缓地向着背棺人伸出手,手贴在了背棺人的面具上,轻轻摩挲着。
过了片刻,男子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他眼帘微微低垂,轻声道:“好了吧,就到此为止了吧?”
“这具宿体还不够。”背棺人摇了摇头,“这具躯壳终究不适合你,我会为你寻找新的躯壳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
男子抿了抿唇,他迟疑了片刻,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很虚弱,又再度睡去了一样。
背棺人重新合上了棺材,将棺材背在了身后,大踏步地向着山下走去。
在远离琼林宗约摸百里外的一处山野,被捆在树上的林远看着唐茹和姚阡陌相继凭空出现,惊得瞪大了眼睛。
唐茹看向林远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恨——如果不是这个叛徒的话——
唐茹狠狠咬牙,她指间凝聚起一道剑气,便向着林远的咽喉刺了下去——但是这一指分明已经抵住了林远的咽喉,撕裂开了林远的皮肤,却没有能够完全落下去。
唐茹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感到惶恐与畏惧——她没有杀过人,她甚至连伤人都没有过,哪怕她心中无比想要杀了林远,但是此刻的她,却不敢下手。
唐茹觉得自己很没用,师门被灭,自己居然连手刃一个叛徒给同门报仇的胆量都没有,而她,分明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叛徒,却迟迟没有采取行动——自责,悔恨,委屈,悲愤,太多的情绪混合在了一起,使得唐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顺着面庞就滴落了下来,哪怕她并没有出声,但是泪水却是越来越汹涌。
姚阡陌走远了去,蹲在山间看着黄昏的斜阳为山林染上一片血色,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多事之秋啊。
“公子,那个女人……”
“羽族的肉身,新生的灵识,所以哪怕她看了世间几百年,但是终究自己没有踏足过红尘,好骗得很。”姚阡陌答道,“还好不是那个年代活下来的死鬼,不然这麻烦可就大得不得了了。”
“你让她去为你做什么事?”青霜问道。
“好奇吗?”姚阡陌咧嘴笑了笑。
“爱说不说。”青霜冷哼了一声。
“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帮我去拜访一个新朋友,然后委托新朋友给我的一个老朋友传传话。”姚阡陌嘻嘻笑道。
“我总觉得你说的这个朋友,应该没有把你当朋友。”青霜有些狐疑,她跟着姚阡陌半年以来,可没有听说过姚阡陌有什么朋友。
“诶,你怎么能够这样怀疑你家公子呢?”姚阡陌又挤出了委屈巴巴的模样,“我这样以诚待人的人,走遍天下,到处都是朋友——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呵呵。”青霜冷笑。
姚阡陌却突然说道:“青霜啊,你怎么看钟鸣霄那只老鬼呢?”
“死有余辜。”青霜满是不屑地说道,她虽然也是一只厉鬼,对于活人的规矩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但是却也有着自己强烈却朴素的情感,至少她是做不出来残杀自己的门徒,苟延残喘这样的事情来的。
姚阡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很久之前,我见过一个光头,他跟我说人生有七苦,其中有一苦,便是求不得。”
“求而不得,不是人之常情么?哪有那么多的求而得?真当自己是说书先生故事里的主角了,要什么有什么,求不得便是苦了?”青霜满是讥诮嘲讽地说道,“那我还求我能反噬你呢,现在求不得,我不也是凄苦之鬼了?”
“哈,你这么说倒是也是有理。”姚阡陌轻轻抚掌,顿了顿,才又说道,“但是你心中当真没有半分欲求?”
青霜没有吭声。
“人也好,妖也罢,哪怕是死了的鬼物,只要存在于世,总会有着自己的欲求,若是这欲求始终无法得到满足,到了最后,心中必然凄苦吧?”姚阡陌继续说道,“邵先云求长生而不得,所以他宁愿化身为鬼胎,沦为他人棋子;晚澜为求报仇,索性自尽身亡,以鬼物之躯扭转局势却又被邵先云驾驭;钟鸣霄为求长生,也甘愿堕为鬼物,杀戮门徒,到了最后,却不过一场幻梦;那只鬼胎更是如此,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被卢清远一刀斩杀;那地气之灵好不容易孕育出灵识,渴望自由却被我重投地气,重归混沌。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到了最后,都没有能够得到,他们所有的作为,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云烟,虚无可笑,在你看来,不觉得有几分可悲吗?”
“哼。”青霜冷冷哼了一声,“公子你是在可怜他们?他们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他们固然是没有什么值得可怜,那唐茹呢?唐茹所求不过是振兴师门,到了最后,师门被屠戮一空,以后琼林宗是否还会存于世都是两说,更遑论中兴了;还有杨芸,她所求呢,不过是治病救人,无愧自己青囊之名,却终究殒命玉桂山,她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与她同行的那么多人。”
青霜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那公子你的意思是什么?不该有所欲求,所以便就不会有这些凄苦了么?”
“那怎么可能?”姚阡陌淡淡一笑,“若是没有欲求,生与死何异?没有欲求,你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区别,存在与不存在又有什么关系?”
“那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纠结的?”青霜有些恼火,“世俗本就是如此,有求便必然有求不得,再凄苦又如何?纠结这些凄苦的意义在何处?”
“在于我们分明已经尽力了,却依然无法改变许多悲伤故事的结局。”姚阡陌微微瞑目,而后抬头看着远方斜阳,轻轻哼唱了起来,“阡陌遥遥,山水迢迢,斜阳带雨,倚杖听涛;最是人生难平处,一点笔墨,块垒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