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人对着公众号在线发癫时,终于放松下来的白浔已经安然入睡了。
蓝劭怕打扰他休息,在另一个房间对着镜子练演讲稿,静音的手机突然像按摩仪一样震个不停。
他纳闷地打开,发现全是道喜的。
蓝劭顶着一脑门问号,刚想找个靠谱的人问问,韩铭就打电话来了。
“恭喜啊。”韩铭说。
“不是,班长你说清楚点,都在跟我说恭喜,到底恭喜什么啊?”
他是真的状况外。
“老吴发到群里的文章你爸妈没给你看吗?”韩铭诧异道。
蓝劭用舌尖顶了一下腮帮,说:“还没。”
“那你赶紧去看看,《月章》和学生会的公众号发的。”韩铭忍不住打趣,“你这次真的是在一中一夜成名了,要好好感谢白浔和老江才行。”
捏着手机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笑着应下。
刚转到一中时,蓝劭就没指望蓝楹和简韶倾有时间管这些班群里的琐事,用自己的号加了群。
靠着窗台读完那三篇文章,蓝劭拨通另一个电话。
听他说明原因,夏棠又好气又好笑:
“这种问题还要确认?你觉得除了白浔,还有几个人能登《月章》的官方号。”
“我知道。”蓝劭轻声说,“就是看那个笔名不是他的,我怕我自作多情了。”
一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人,突然说出这样患得患失的话来,夏棠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上了。
全校都知道白主编的笔名是“因火”,极少数关系好的人知道他在网上写小说用的是“浔烟”。
而这次《月章》发的那两篇,撰稿人是“飗柖”。
夏棠:“你觉得这种敏感时期,白浔作为下一任主编,又和你关系那样近,难道要公然告诉全校他在帮你拉票吗?”
“为了顺理成章发校园安全的那篇文章,本来至少出成绩后三天才能全部整理完的试题分析,被他硬是提前到选举前了。”夏棠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一个人揽了物化生的试题分析,语文和英语拜托了林安和黎深,数学是特意留给你的。反正我是真的没想到,他可以为了你拼成这样……那可是白浔啊!”
“是啊,他可是是白浔……”蓝劭仰起脸重复道,灯光晃得他眼睛发酸。“那天你找我做采访,怎么没告诉我是给学生会的?”
谁知夏主编扑哧笑了:“这个倒真不关白浔事了,而且那天我其实采访了两个人。”
蓝劭立刻反应过来:“另一个是任骅?”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夏棠装傻,“我只是按老江要求的把两篇稿子都发给了他而已。”
所以方才韩铭说的“好好感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谢谢。”蓝劭真心实意道。
“还有啊,白浔的那个笔名,你品,你用考数学的智商细品。别说是我说的啊,拜~”
夏主编撂下这句话便逃跑般挂了。
——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
任骅是在朋友圈里发现这三篇文章的。
一开始看到《月章》的那两篇文章他还颇为不屑,直到翻到班主任转发的……
任骅猛地从桌前站了起来。
“艹!”他失声骂道。
不可能,那天江晗的态度明明已经很明确了。
手机被狠狠砸到床上,没过几秒任骅又忍不住捡回来。
他倒要看看这人凭什么赢过自己。
最上方那张熟悉的面孔比现在看上去多了几分青涩,头发也长了不少。
蓝劭穿着赛车服骑在公路赛摩托上,长腿支着地,一手夹着刚取下的头盔,一手把汗湿的头发撩上去,对镜头扬起唇角。
扑面而来的少年气快要溢出屏幕,刚从赛场上下来的人嚣张得拉都拉不住。
不过是些不务正业的把戏。任骅恨恨地想,手指下翻。
多次在国际青少年摩托车赛事中摘得桂冠、参加过世界各地的志愿者活动、持有RYA颁发的帆船证书、SCA中级咖啡师、法语C2级、钢琴十级……
越往下翻越发慌。
不可能!
不可能……不过是个跟纨绔没什么区别的富家少爷,凭什么这样优秀!
中考后任骅的父母就离婚了,一年见不到几回的母亲成天泡在棋牌室,做小本生意的父亲也总是要跑长途。
从小学一步步拼到现在,他任骅从未靠过任何人!
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可以占尽风头,而他拼命追赶,却连一个学生会长的位置都要战战兢兢四年不敢逾矩?!
这不公平!
捏着手机的指节毫无血色,任骅心烦意乱地试图联系江晗,又在电话还未播出的瞬间果断挂掉。
他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拨出这个电话?接通后又要说什么?
没人比他更清楚在这种时候发出这篇文章的意味——江晗选择了支持蓝劭。
难道质问为什么选择蓝劭不选他?
质问为什么他一个为一中服务四年的人还比不上初来乍到一个月的?
还是质问江晗是不是早就和白浔商量好了组这一场局?
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去面对吗?
他没有败……他怎么会败?他不会败!
曾经总对他说“我站在你这边”的人,如今也走到了对立面。
可回想时却恨不起来,只记得她带着酒窝的笑容很甜。
任骅一把拉开窗,手指紧紧抠近窗框边缘,对着被路灯微弱光芒照亮的街道,想要把心里积郁着的东西嘶吼出去。用尽力气却也只是发出一声几近呜咽的破碎声音。
晚风捎来远处街道的喧嚣,闹市区人流熙攘、霓虹光彩,一切都是那样遥不可及。
人们往往会在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捆缚之前,便深陷其中。
深深吸入一口入秋后泛起寒意的风,任骅呼吸急促地抬起头。
他下定了决心。
竞选还没结束,他就没有败!
逆风翻盘,才会让那些轻视他的人、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体会到千百倍之于他的屈辱。
——
黑暗的卧室里,男生坐在床边,掌心握着一只微凉的手,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缕月华凝视熟睡中的人。
因为那个见鬼的赌约,即使对会长这个职位并没有那么执着,这场竞选蓝劭也必须赢。
他知道两人的差距在哪里,眼看日期一天天逼近,他也会紧张。
但他已经习惯自己去扛,下意识把所有情绪往里藏,显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看到白浔照旧漠不关心做他自己的事,蓝劭居然还挺开心。
装作不在意的人以为他在意的人也不在意,甚至为此庆幸。
这样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他的宝贝也不会太失望吧。
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很擅长自欺欺人——假装没看到白浔的付出,假装没看到他的靠近,假装对他的好意毫不知情。
白浔就像他捧在手里的小冰块,他渴望温暖它,却不敢让小冰块为自己融化。
冰若想与火相拥,势必要承受双向的痛苦。
他以己度人,不曾奢望过白浔会给他等量的回应。
好像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幻想破灭后,落差带来的空洞了。
但事实是,白浔知晓困扰蓝劭的一切,不动声色地记下,再默不作声地为他竭尽全力去拼一把。
认识蓝劭的人不多名气不够?
学生老师家长全覆盖的公众号点击率够高了吧。
能力未知支持率不高?
校长亲自发话总算认可了吧。最难的数学试卷比标准答案分析得都全、两次考试稳稳待在前三,总称得上优秀了吧。
白浔鲜少说什么动人的情话,却是最让人安心的恋人。
你总是会给我惊喜。
蓝劭默默地想,抬起捏在掌心的手,吻了下白浔的指尖。
夜间温度凉了,他见白浔脖颈处的被子露出一大截来便伸手去掖。
体温从被窝缺口里出逃逸出来,裹了蓝劭一手,他忍不住低头靠过去。
白浔似乎依然无知无觉地沉睡着,清浅的呼吸萦绕在耳边,像小猫收了爪子,只剩肉垫轻轻在心尖上勾挠。
蓝劭缓缓俯身,凑得更近了,那点温度已经暖暖地烘到了他的鼻尖上。
被子拱起的那个折角不大不小,他小心翼翼地把脸埋了进去,深深吸了一口。
冷冷的、柔柔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全是白浔的味道。
蓝劭没来由地想起那个洒满雨后月华的夜晚。
那天他接住了他的宝贝,吻了全世界留给他的温柔。
呼吸间充斥着熟悉的气息,蓝劭整个人都舒坦下来,一直以来压着的欲望却悄悄冒了头,无声叫嚣起来。
他无奈地勾起唇角:宝贝啊,你可快点成年吧……
手机突然颇煞风景地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蓝劭忍不住低骂一句,只得转身走出房间。
房门落锁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
打电话的是一个蓝劭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有什么事吗?”他生硬开口。
“劭,我看到那几篇文章了。”简韶倾说。
“小姑发给你的?”
“嗯。”
那之后便陷入了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简韶倾:“虽然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还是想说……”
蓝劭:“你说,我听着。”
“Jesuisfierdetoi.”
同一时刻的法国,简韶倾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远远眺望正午阳光照耀下,埃菲尔铁塔的塔尖。
很长一段时间,耳畔只剩下男生的呼吸。
“你们那儿也不早了吧。”她主动帮蓝劭找好借口,“那我挂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
手指已经移到红色小圆圈上了,手机里突然又传出蓝劭的声音。
“后天我就要参加学生会长竞选了。”
“啊,是吗?”驰骋商界多年的简总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加油?”
还是蓝劭先笑了起来:“你这也太敷衍了。”
简韶倾说:“因为不管做什么,劭一定都是最优秀的。”
他们又聊了几句,终于彻底没什么可以继续的话题了。
“之前那句话,你能用中文再说一遍吗?”蓝劭突然问。
简韶倾:“哪句?”
结果电话那头刚成年不久的大男孩反倒别扭起来:“不记得就算了,晚安。”
“跟我要说午安啦。”简韶倾忍不住笑出声。
“哦,那午安,我挂了。”
“劭。”简韶倾突然叫他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为你骄傲。”
蓝劭望着窗玻璃上模糊的脸庞轮廓,明明是他要求简韶倾用中文再说一遍,真听到了反倒觉得茫然。
他听见女人继续说:“这十八年来始终都是这样,永远都是。”
直到电话挂断,蓝劭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人,他该喊一声“妈”的。
可好像……已经叫不出口了。
回到房间,蓝劭和衣躺下,在黑暗中用视线一遍遍描摹另一个人五官的轮廓。
“你是醒着的,对吧?”
绵长的呼吸滞了一瞬,又归于平静。
蓝劭却像认定白浔已经醒过来那样,伸手搂他入怀。
“刚刚我妈打电话过来了,她也看到了那些文章。”
“对了,她还说她为我骄傲来着。”蓝劭低低笑了下,“要是再早几年听到这句话,我应该会很开心吧。”
“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对你说过,如果没有,那希望这句话讲得还不算太迟。”
白浔依然没有反应,温软干燥的唇却猝不及防贴上他的额前。
蓝劭小声说:“你是我想藏一辈子的骄傲,舍不得炫耀。”
所以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一定要赢。
黑暗中时间的流逝总是个迷,久到蓝劭快要睡着,又好像不过才过去短短几分钟,白浔突然有动静了。
他抬起一只手,覆在蓝劭的心口上。
怎么了?
蓝劭捉住他的手,用气音问。
白浔闭着眼回抱住男生的脖子,说没什么。
蓝劭:“那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会起那个笔名吗?”
白浔:“你猜不到?”
“嗯。”蓝劭把被子蒙过头,贴着他咬耳朵,“所以你悄悄告诉我好不好?”
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但是白浔应当也是笑着的吧。
“我的第一个笔名是‘浔烟’,你把字拆开倒过来看。”
蓝劭立马反应过来:“‘因火’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校刊上的文章只能代表我的一部分。”
那“飗柖”,应当就是召木、留风。
“因火、寻水、召木、留风……”蓝劭喃喃,不禁疑惑道:“你是想凑齐金木水火土吗?”
谁知听了这话白浔立刻伸爪子把他脸往旁边扒拉,当即就要往被窝角落钻。
蓝劭眼疾手快把人捞起来,哭笑不得:“往哪儿跑?”
白浔声音闷闷的:“不想跟你讲话,蠢死了。”
蓝劭:“?!”他又做错什么了?
为了让自己死得明白点,他不死心地追问:“所以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浔心中突然隐隐浮起一个猜测。
白浔:“你该不会……不认识这两个字吧?”
蓝劭:“……长成那样,我应该认识吗……”
觉得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人知道长这样的字,是有多相信他的中文水平?
“所以到底读什么?”
哄了许久,白浔才借着黑暗遮掩,磨磨蹭蹭凑了过来。
温热的气流痒丝丝地挠着耳朵,再游进骨缝。
他说:“那两个字,念——飗柖。”
留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