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玄慈回山，已是黄昏时分。
他依然没想通，只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本来是为了寻求破境而去的天坑，现在不但没能如愿，反而心浮意躁，内息都一度紊乱不堪。
忽地，回山路上，玄慈看到一个小和尚，形貌丑陋，正端着一钵清水，念念有词，神态虔诚。
嗯？
玄慈微愣，觉得这小和尚眼生，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心念微动，玄慈走近几步，沉声道：“你是何人弟子，在这里对着清水念个什么？”
啊！
小和尚吓了一跳，本就丑陋的脸孔更加扭曲，险些连一钵水都打翻了，慌乱地双手合十，低头道：“方、方丈大师……小僧、小僧乃是慧轮禅师的弟子，因口渴要喝水，在这里念诵《毗尼日用切要》中的，饮水篇。”
《毗尼日用切要》？
亏得玄慈也曾经在佛经上下过苦功，略一思忖，不由得愕然。
那饮水篇中有云：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
也就是说，喝水也是杀生！
倘若不是念咒为这些看不见的虫子超度，那么就跟生啖血肉，没有分别。
可是……
何其迂腐！
玄慈哭笑不得，他身边的玄字辈的师兄弟，若是每次喝水吃饭，都要絮絮叨叨来这么一通，别说寺内事务繁杂，连武功都别想好好练了。tefu.org 柠檬小说网
这小和尚，怕是脑子不好，不知何人生了这么蠢笨的孩子，还给送来我少林寺！
慧轮？
慧字辈的僧人，我没听过名字的，多半也是差劲至极，一无是处。
玄慈本就心烦意乱，遇到这迂腐小和尚，心绪更糟，摇了摇头，不打算再和这小沙弥说话。
可是刚刚举步，忽然间如遭雷殛！
杀生！
杀生！
老祖那擎天一掌，杀生无数！
我昔年错信谣言，造成的因果，时至今日还在制造杀孽！
这小和尚只是寻常饮水，其实也是杀生！
佛门戒律中，列为绝对禁忌的杀生，竟是无处不在！
所谓的“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其实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以此观之，就算是寻常一次呼吸，都要有亿万看不见的生灵，因此进入轮回……
所以！
我……这么多年……到底在害怕什么，迷茫什么，痛苦什么？
呼！
老衲，好像悟了！
玄慈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忽然觉得今日少室山后的夕阳，格外壮美沉静。
“你是慧轮的弟子，那么你叫什么名字？”玄慈回过头，再一次将目光落在那个丑陋小和尚身上，轻声问道。
这次，他竟已是心平气和，不再浮躁难安。
“小、小僧法号虚竹……”小和尚却依然很忐忑，毕竟这种高高在上的玄字辈高僧，他平常压根就接触不到。
什么？
玄慈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准备转身，却忽然浑身一震，神色奇异地再次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虚竹。”小和尚小心地补充道：“是师父给我取的法名，有、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原来他就是虚竹！
玄慈愕然，随即将敬畏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藏经阁。
这个奇怪的小和尚，莫非是老祖故意安排，点化于我的？
老祖真是高深莫测，仿佛随便一句话，一个举动，都蕴藏着不可忖度的佛理禅机！
……
少林寺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大事，另一件也是大事。
其一，派往参加聪辩先生珍珑棋局的，竟然是没有多少人认得的虚字辈僧人，虚竹。
就连虚竹的师父慧轮禅师都懵了，其他人更是众说纷纭，甚至最夸张的说法，都有人私底下猜测虚竹跟方丈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这才得到了这个很多人羡慕的下山机缘。
其二，玄慈方丈，将一切事务交给师弟玄难，自己则是选择闭关参禅，不见外客。
闭关之前，玄慈方丈以少林寺的名义，向整个大宋江湖传书，邀请各位武林同道，于下个月的某天，前往少林寺，宣布一件大事。
这同样引起了包括玄字辈高僧的集体不解。
因为嵩山天坑的出现，少林派最近原本就是风头过盛，可以说站在风口浪尖上。
嵩山脚下，聚集的各路武林人士已经太多！
还要传书邀请？
没人知道玄慈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正如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一意孤行，选了那个不起眼的虚竹去珍珑棋局。
不怕聪辩先生把这视作是某种慢待甚至侮辱么？
但后来，两件事都隐隐指向藏经阁中那位高山仰止的了凡老祖。
于是一切质疑的声音，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老祖法旨，少林寺中自玄慈方丈以下，一体凛遵！
藏经阁中，陈一凡的日子，依然是那样朴实无华。
日扫庭院，夜诵经文。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变化，那就是最近玄字辈的僧人，前来拜见请教的，实在是太多了些。
玄难、玄寂、玄苦、玄慈、玄痛……
几乎是来了个遍！
他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武学大宗师！
这些玄字辈的高僧，其实天资都远不如上辈空见神僧，原本终其一生，不太可能晋入大宗师之境。
但因为了凡老祖的那一掌，一切都仿佛改变！
既然看到了那种可能性，即便是佛门高僧，也无法抵御心中渴望，便纷纷去往天坑寻找契机，凭借如来神掌遗留的丝丝道韵，成功捅破最后的窗户纸，先后完成突破。
所以这些玄字辈僧人的问题……大抵都是关于此。
陈一凡慢吞吞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又是一年秋至，又是一年枯荣。
金刚，指玄，天象。
陈一凡未入大宗师，却要指点这些大宗师的修行，凭借逆天悟性，很快就透彻了所谓大宗师的本质。
世人皆云，大宗师有三境，是为金刚，指玄，天象。
佛门金刚，道门指玄，儒门天象。
三教中人，一旦晋升大宗师，便直接会来到相应境界。
三教之外的武者，则是要从金刚，到指玄，再到天象，最后再冲击高不可攀的陆地神仙。
但在陈一凡看来，强分境界，只是无聊之举。
所谓的境界，说穿了，无非是迈向陆地神仙的三个必由之路。
金刚，指的是体魄修行。
指玄，指的是练气悟道。
天象，便开始尝试沟通天地共鸣，隐隐迈向陆地神仙。
之所以搞出个三教不同的说法，无非是因为佛门常打熬身体，道门每日练气打坐，儒生则从一开始就讲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与追求天地共鸣的道理，不谋而合。
就这么简单！
有道门强者，擅以指玄杀天象。
有金刚神僧，能以金刚抵神仙。
而儒生皓首穷经一生，立地而成陆地神仙的例子，不久前也在离阳王朝的轩辕家，发生过一次，举世皆惊。
在陈一凡看来，哪有什么小境界的区分！
一位武学大宗师的实力高低，潜力强弱，只看他对于“道”的理解，达到了何种地步。
比如这些玄字辈，虽然凭借如来神掌的遗留道韵，勉强晋入大宗师，但也就到此为止了，除非得到天材地宝伐毛洗髓，否则永远都无法再行突破。
而真正有天赋者……
咦？
陈一凡忽地心有所感，望向少室山下，已经感应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只是相别数月，此人竟然更加接近“道”的本质，浑身气息隐隐已有开始融入天地的趋势。
天纵之才，莫过于此！
可是乔峰啊，为何你脚步匆匆，抱着一个死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