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指挥才能这玩意儿是一个很玄乎的东西,它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模板。
聪明人能为之,愚人也能为之。
但是,聪明人当中有成为名将的,也有那等一无是处的废材。
而愚人中除了少许性格坚毅的幸运儿,大部分也都只能作为战场上的炮灰兵卒而存在。
崔冶是个聪明人,他饱读诗书,乃正经的科举进士出身,能被何执中相中作得随军护官,实乃天资不俗的高才之辈。
奈何这厮亦有大部分读书人的通病,慧而不勇,难以直面生死,只被二狗在战场上一吓唬人就废了。
实际上二狗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指挥官,很多时候他看到了某些问题,结果却不知道该如何调动手下的兵马。
人一上千,彻地连天,这与二狗往日指挥调动几十人乃至百人的卫队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好在二狗相比崔冶最大的优点就是胆子大,敢于带头冲锋。
当然二狗倒也不是不想直接一短枪射死这厮,只不过自从没了【时来天地】天赋,二狗就发现自己的远程射击准头开始直线下降。
不管是投掷、射箭还是弩弓,准头都降到了一个令人焦急的地步。
比如二狗对着崔冶连掷三枪,结果却都十分准确的错过了崔冶本人,连续三次误中副车。
二狗指挥水平不行,但是他很懂得审时度势,比如当宋军的大部分士兵开始失去战斗意志的时候,他便开始带头大呼“投降不杀”,以带动手下对宋军进行武力劝降。
而这些宋军确实也没有太强的拼死之心,毕竟双方都是同文同种的汉人,又没有甚深仇大恨,且义军的名声也多为他等所知,何必为了某些不知所谓的达官贵人而打生打死的呢。
然后宋军将士便自陆陆续续的扔掉了兵器,纷纷向义军投降。
而崔冶也没能跑掉,因为二狗一直紧追着他的踪迹,便是这厮本要骑马逃跑,却也被二狗抢步截了下来,然后做了义军的俘虏。
本来二狗还是可以一刀杀了他的,不过这等无胆文人,基本上都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物,杀之无益,倒不如留给大书法家当乐子人。
当二狗带着兵马押着俘虏返回梅岭大营时,诏安的大戏已经暂时告一段落。
而众头领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整编义军,对天下人宣布镇南义军改旗易帜,重归朝廷怀抱。
当然,最必不可少的一个剧目,那就是面圣朝君,陛谢上恩。
随后王焕等一干人用了十日时间重新整编军队,愿意继续当兵的就给予大宋军籍;不愿意继续参军的,便多给银钱米粮,遣其返乡安置。
如此义军整备得十个较大的营编,每营兵马近三千人,皆由一员上将,两员副将充任营将。
待得大军整编完毕,他等便拆毁了大营,次第拔营北去。
不过走得最早的却是十位得了金牌红锦赏赐的上将,有王焕、张开、杨温、韩存保、徐京、梅展、王文德、项元镇、贾敢、顾正锡等十人。
此十人皆是武艺超卓之辈,远胜其它二十位银牌副将,为十营之主将也。
为了展现他等的诚意,当然也为了让朝廷安心,十个人却只带了五百名亲卫,抛开大军快马加鞭的赶往汴梁城。
至于剩下的副将们,则要带着大军稍缓而行。
只众等一路跋山涉水,十首领只用了半月时间便自赶到了汴梁城,而后面的大队人马却还不曾行得半数路程。
这倒不是副将们故意拖慢脚步,而是他们大军行进并不能随意增减行程,须得按照朝廷选派的监军使的要求,每日几时开拔,行进多少路程,然后在哪里扎营,毫无一点自主的余地。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是近三万刚刚被诏安的精锐大军,上个月还是到处“烧杀抢掠”的贼人,如今却能大摇大摆的在大宋腹地正大光明的行军,若不能好好的限制一下,哪个大宋官员见了不得惊惧一阵子啊。
而提前进京的王焕等人却就有些不太顺当了。
没兵权的贼头儿,哪怕是已经被朝廷招安,却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没有大军在侧,王焕等人就很难被朝堂诸公所重视。
他等纵有五百亲卫,可放在人口百万,军兵十万的汴梁城里,却是连个小浪花儿也泛不起来。
故而十首领只在抵达汴梁城的第一日去兵部衙门录了出身文字,又去殿前司领了符牒,然后就被放了羊。
甚么殿前陛见,甚么朝慕天颜,甚么叩谢君恩之类的,却是连个影儿都不见。
便是他等去求见宰相曾布,却也连曾府门槛都进不得。
些个草莽之辈不明就里,以至于心怀惴惴,惶惶不可终日。
好在十人当中却有三个真正有见识的,王焕乃名将王韶之后,京中故旧甚多;杨温系将门子弟,家世不凡,岳父冷太尉更尚在。
最恐怖的却是韩存保,其祖父韩琦曾为天下文臣之表率,伯父韩忠彦乃当朝前任宰相,叔父韩嘉彦尚齐国公主,为驸马都尉,可称皇室中人。
故其韩家在朝野之人脉可谓盘根错节,树大根深,甚至不用韩存保去探问,就有亲近韩家的官员偷偷与韩存保解些疑惑。
实际上他等被晾晒一旁,或许官家因日理万机,不曾有所顾及,而宰相曾布却是有意熬炼他等心性,使其等知晓些轻重厉害,免得匪气骄重而徒生事端。
三个有背景的头领对此各有些类似的猜测,韩存保这边更有人特意上门解惑,故他等将些个内幕与其他头领分说一番,虽得不能彻底解除众人的疑虑,却也让他们安定了心思。
很少人知道,二狗却也藏在了十头领随身的五百亲卫之中来了京城。
为了遮掩耳目,二狗甚至没有与相熟的韩存保、杨温等人打招呼,而是偷偷做了十头领当中不曾引人注目的贾敢的亲卫。
贾敢与早先战死在南康县的义军头领贾进是亲兄弟,二人乃猎户出身,武艺高强,贾进英锐敢战,贾敢凶悍义勇,在家乡连州有“九嶷双雄”的美誉。
因兄弟贾进之死,贾敢算是对招安一事颇有些绯议的义军头领,也正是为了安抚贾敢,故而众人才把金牌红锦的上赏与了贾敢一份。
贾敢的亲卫成分很杂,有江湖出身的厮汉,有早先落草的贼寇,也有附贼的猎户之流,就是没有投降的官军出身之人。
而二狗自以伪装身份加入其中,贾敢也不曾在意,甚至说一句视而不见也绝不为过。
五百亲卫被安置在了汴梁城南边的南青城一带,租赁了一座寺庙作住所。
寺中的老和尚本来还不太情愿,不过在钢刀和成堆的银钱面前,和尚们终究还是选择了从心。
倒也不是所有的亲卫都住在寺庙里,些个与头领们较为亲近的亲卫,则随着十头领去了城中馆驿所居住,也有几个心慕汴京繁华,且手里有些闲钱的,则去了城中的客栈享受些。
二狗却自乔装一番,偷偷的进了城。
不过进了汴梁城之后,二狗并没有急着去见任何人,而是先对京师的局势进行了一番了解。
要说当前大宋朝堂最引人瞩目的事件,当属几天前由尚书左仆射蔡京提议,赵官家徽宗皇帝亲撰的《元佑党籍碑》,刻立于端礼门外。
此碑一出,天下为之哗然。
碑上有故宰相司马光、文彦博、吕公着、吕大防、刘挚、范纯仁、苏辙等时重之臣及其故旧学生党羽共一百一十七人。
且微宗诏曰:司马光等人子弟不得在京城做官;党人子弟毋得擅自进京;烧毁当年悬挂在景灵西宫的司马光等人画像;皇族不得与“元佑党人”子女通婚。
名列碑籍且在朝中任官的官员足有二十余人,包括一位六部尚书,三位六部侍郎,以及其他职位大小不等的官员,几乎在没有任何情由的情况下,便因此而丢官去职,被远窜偏远军州。
这是碑籍有名之人的天降噩梦,却也是以蔡京为首的一干所谓的“新新党人”的官场盛宴。
何谓“新新党人”?
自哲宗朝时代的新党魁首章惇被贬外州,蔡京回京升任右仆射,一跃成为新党第一人。
但是蔡京在整个新党体系当中并不是很受待见,原因就在于他在过去于新旧两党当中左右横跳,不得人心。
于是蔡京便走了两步路子。
首先他拼命的抓住当今皇帝的大腿,肆意结交官家亲近内侍如杨戬、童贯、李彦等人,以至于谏官陈馞看不过,上书弹劾蔡京,结果陈馞获罪被斥退,蔡京也被贬江宁,却自迁延不去赴任,待得引发众怒才罢休。
因着陈馞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结局,从此以后无人再敢以结交内侍的罪名弹劾蔡京。
而蔡京的另一手则是在新党中大肆搞内斗,借着否定章惇的由头排除异己,但有对蔡京不恭顺附从之辈,便动辄以章惇党羽的罪名进行打压贬斥。
章惇被贬斥的罪名是什么?
轻视徽宗,欲追废宣仁太后。
也就是章惇于大宋的功劳太大(章惇的名望不及王安石这个变法首倡者和领头羊,但是对大宋的实际作用远超王安石时期),否则换个人顶着这两个罪名,不说抄家灭族,却也得上菜市口走一遭。
看看未来的大明首辅张太岳的下场,就知道章惇能活到崇宁四年是真的很不容易。
蔡京一边打击原本的旧党,一边在新党中另立门户,并标榜自己才是新党那啥,然后一个所谓的“新新党”就被冠在了脑门上。
当然这只是戏称而已。
天下人无不唾骂【元佑党人碑】的提议者蔡京,他等却不知,这是蔡京与微宗皇帝合伙搞得一手排除异己,尤其是打击章惇党羽的无赖手段。
若得按照正常的政——治手段,莫说一下子清理二十多个朝中重臣,就算只废掉一个六部尚书,那也得费老鼻子劲了。
你看这一手多方便,只要写几个名字,然后分化打击一下,清理那些看不顺眼的官员就跟拔小葱一样轻松。
或许有人会问了,这元佑党人碑上不是只有些个旧党官员的名字吗?根本与章惇没有一丝关系啊!
肤浅了不是!
谁家搞那啥斗争一上来就开大啊!不得上几个小技能试探一番,待得时机成熟再放大招一锤定音么?!
毕竟这【元佑党人碑】又不是固定死的,以后再出几版,多添加几个名字简直不要太简单。
第一版的元佑党人碑相比于另一个时间线出得晚了一年多,且上面的个别名单也有些个变动,比如苏轼的名字就不曾在列。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苏轼就能不受【元佑党人碑】事件所波及。
因为他是苏辙的兄长,也属党人亲眷之列。
当然苏轼之所以能不被列名于党人碑上,根本原因就在于同为尚书左仆射的李格非是苏轼的学生,直接把苏轼的名字写进去,就相当于与李格非及其所代表的政——治势力正面开战。
蔡京就算再狂妄也不敢这么干。
除非等到李格非辞去相位以后,他才能不再有所顾忌。
实际上李格非现在的处境已经不是“艰难”两个字就能概括的了。
大宋朝的宰相是一个统称,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牌宰相)、参知政事、枢密使、尚书左右仆射,门下侍郎等皆可称作宰相。
其中尚书左右仆射二职。历来都是单人独任,几乎从无两人兼任的情况。
但是宋微宗却就故意在不罢去李格非的情况下,将蔡京并任为尚书左仆射,其实他们这就是在故意羞辱李格非,逼他左右为难。
为什么说李格非左右为难?
李格非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清名,表示自己不贪恋权位,他就该在蔡京被并任为尚书左仆射的时候自请去职外任。
但是,宋微宗、蔡京等却又故意泄露些内情与李格非,若他去职尚书左仆射,那么蔡京等人便会毫无顾忌的将苏轼的名字列入【元佑党人碑籍】。
须知此时苏轼已经六十八岁,几近古稀之年,且他半生都漂泊在被贬斥的路上,年老体衰多病,如今好不容易靠着李格非的护持安享几天晚年。
若得被蔡京一伙再度打击贬斥,那就是让苏轼去死。
所以李格非根本就不敢自请去职,只能强自留任。
但是,满朝文武官员却不会感同身受李格非的难处,他们只会认为李格非贪慕权势,恋栈高位,更何况还有蔡京一党在其中煽风点火。
最悲哀的是,李格非还不能分辩,只能一边默默承受众官员的讥讽弹劾,一边顶着压力不曾稍动。
而二狗便自在这个时候,见到了郁郁寡欢的清照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