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二狗的到来,并没有在庞家宅院里掀起甚么波澜,第二日庞师娘还是照常坐着陈老汉驾驶的马车,却往曹仙姑庵参加聚会。
陈广亦是挑着担子出门走街串巷的练摊。
当然这并不是众人不惊喜与二狗的到来,而是他们不得不暂时遮掩些行藏。
怪只怪当今官家脑子不好使,受得些散修邪道的诱惑,让镇魔人与邪修之间均面临着一个较为尴尬的局面。
双方颇都有些投鼠忌器的顾虑。
虽然当今官家已经表现出了某些不是很好的迹象,但是他毕竟还没有真正的走向堕落。对镇魔人来说,这真的很令他们感到些为难。
若是一个普通人,轻则派高手过去警告一番,重则直接人道毁灭,消灭邪徒于萌芽状态,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但是对于这片土地上的君王却不能这么干。在君王堕落之前,镇魔人甚至不好直接出面,只能寻找些朝中的代理人出面劝诫乃至警告一下。
当然一旦这么干了,通常会代表着这位朝中代理人就要玩完。
只有当君王完成堕落,变成了万民的死敌之后,镇魔人才算是有了足够完美的理由出手犁庭扫穴。
如在对付前秦的始皇帝,南北朝时期梁武帝萧衍,本朝的仁宗皇帝等的时候,镇魔人们都是这么干的。
所以陈广明知道有邪道潜伏于当今官家身边,却也只能望而兴叹,只等些个邪道们什么时候落了单,他却才好趁机剪除。
而对于邪道们来说,能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皇帝同样很不容易,尤其是这个皇帝还比较好糊弄。
所以他们分外珍惜与当今官家的合作。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有了极为诱人的重大利益,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消耗与当今官家的情份,以借助朝廷的力量去专门剪除某个或者某一些镇魔人的。
要知道调动官方的力量对镇魔人进行攻击可是一锤子买卖,这意味着当今朝廷已经与镇魔人撕破了脸,成为了助纣为虐的邪魔附属,镇魔人有资格对相关的皇帝和邪道进行毁灭性的报复。
放眼当今天下,有资格让邪道们放弃所有的利益,强行调动朝廷的力量发起行险一击的高价值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前镇魔人最重要的战略人才——司命神君。
当然在过去的很多时候,帝姬同样也是值得邪徒们发动行险一击的高价值目标。
不过自从有了二狗这个大脑壳顶在前面之后,至少在邪道们的眼里,帝姬的战略价值稍稍降低了那么一个位格。
这对当代帝姬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而二狗的幸运在于,他的身份具有很大的迷惑性。
司命神君的特殊战略地位,让邪道们很难相信其本体会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而司命府的镇魔人老油条们也乐意于制造一个误导邪道们的假象。
二狗治疗伤患靠的是强大的复原灵能,对受创人体进行强制性的修复。而他对大宋传统的医学却并不精通,甚至应该说连皮毛也不曾有些了解。
这对司命神君的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业务缺陷。
于是司天台的大佬们便为二狗悉心选择了一位传统的医学大家做助手。
这位医学大家唤作庞安时,乃是庞师娘的远房族人,其人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医圣张仲景的《伤寒论》。早年庞安时为了钻研病症辨治,常急病人之急,不取私利的让来诊者在自己家里住下,然后亲自照料,直至治愈送走。
在这个过程中他亲自总结并验证了无数前人所不曾发现的东西,比如外感病因的防治等等。
前几年庞安时参考诸家学说,结合亲身经验,撰成《伤寒总病论》6卷,补足了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的不足。
在后世庞安时被人称作【北宋医王】,【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之一【神医】安道全就是以庞安时为原型塑造出来的虚构人物。
而在这个超凡版的大宋,庞安时就更了不得了。
他的医学研究看似不起眼,但对某些以生命和瘟疫为权柄的不可描述存在来说,却是天敌一般的存在。
某邪神惯常以瘟疫等手段展现自己的威能,这种把戏用未来的眼光去看的话,说穿了就是弄出些具有传染性的病毒,然后在凡人中进行传播,制造死亡和恐慌,宣扬邪神的威能。
而针对这种邪神的病毒攻击,一般最有效的办法,自然是制作针对性的疫苗以及特效药物进行治疗。
但是这只能算是见招拆招的治标不治本,因为某邪神只需要稍微改变一下病毒的种类,前面病毒治疗过程的所有努力几乎全部都白费了,一切还得重新开始。
而庞安时在研究些个外感疾病的时候,主要是从病因、发病入手,并结合体质、地理、气候等进行探讨,从而总结出了一套通过各种药物和手段,全面提高人体免疫力的办法来治愈疾病。
这么说或许不太直观,我们可以用武道术语来描述其中的差别就比较一目了然了。
邪神的瘟疫就像繁杂多变的招式攻击,每一种病毒就是一个杀招。
人类常规的针对性疫苗消杀,就是针对这一杀招临时创造的反制招式,只要邪神换一式杀招,此反制招式就没有用了。
而庞安时的研究则是给人类自己迭加减伤防御,或许一开始这方法不算太高效,但是只要将减伤防御迭得多了,那可就不一般的。
这真要是迭到了极限,亲,我站着不动,任你随便打,能打乱我的发型就算你赢。
当然庞安时的研究还只能算是刚起步,距离免疫减伤的极限迭加还差得远呢。
但是不得不说,他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了,至少在对抗某邪神的主体思路和理念的大方向走对了。
这样危险的凡人或许高高在上的某邪神不屑一顾,但是某邪神麾下的邪徒们却不会无动于衷。
故而当庞安时的《伤寒总病论》6卷成书没多久,他便就遭到了邪徒们的暗杀。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石老道等人正想给二狗找个医学大家作掩护,而被邪徒们盯上的庞安时正好成了最佳的选择。
镇魔人派出了两大巡路天师并一支精锐小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庞安时从必死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从此以后,二狗就多了一位传统医学方面的老师,而司命府也有了一位真正的医药学的大家。
比较有意思的是,司命府在隐藏二狗的身份的操作上进行了灯下黑式的反向战略欺骗。
首先他们向世人宣称司命神君就是陈珅,但并不曾指明二狗,然后在明面上故意隐藏庞安时的存在感。
而在给伤患的实际治疗过程中,二狗总是与庞安时一同出现在现场,并通过类似于魔术原理的操作,让患者总以为真正为他治疗伤残的是庞安时。
这是一个套娃与套娃相互套娃的过程。
邪徒们:我们庞安时是真正的司命神君,那个叫陈珅的傻小子是假的。
下层镇魔人:我们知道司命神君是庞安时,陈珅那小子是个幌子,但是我们不说,坚决对外宣称是司命神君陈珅救了我们。
邪徒们:我知道你们在欺骗我们,我们绝不会上当。
高层镇魔人:下边的镇魔人和邪徒们都上当了,说明我们的假痴不癫之计生效了。
每一方都认为自己真相了。
但是该做的拉扯还得做拉扯,不能因为我知道了真相就甚么也不顾了。
比如李格非的数年稳坐宰相之位,比如李清照的婚事一拖再拖等等。
所有人都知道李清照是陈珅的未婚妻。
邪徒们等待着陈珅娶妻的那一天,好拆穿他的虚假身份,然后嘲笑一下镇魔人的失败,当然最终目的还是设计对付“真正”的司命神君,比如抓住陈珅然后改造成刺杀神君的杀手。
而镇魔人却也有些个顾虑,万一邪魔们真的猜到了二狗的真实身份了呢。
可以说,双方算是投鼠忌器之下各有些算计。
二狗自是不好正大光明的在京师露面,但他却还是跟着陈广体验了一番一个正经的镇魔人的日常是个甚么样子的。
早上,二狗扮作一个帮闲跟班,随着陈广一起出得家门。
二人各自挑着一个挑子,装载些针头线脑、鸡零狗碎,包括一些传统祛邪的纸符、丹箓等等。
他们在汴梁城里走街串巷,敲打着代表货郎身份的云片,与后世卖豆腐的敲梆子是一个道理。
他们沿着一条固定而又曲折的路线,途径了无数人家。其间多有人家大人小孩来围观乃至采买物什。
有买针头线脑的,有买糕点果子的,有买些个杂物的,只有一处人家,却偷偷买了几张纸符,并小心的询问这纸符烧了灰,泡水里作符水,可有甚么忌讳么。
陈广却不动声色的与二狗使了个眼色,却才露出些市侩的笑容,道:“好教客人知晓,俺这祛邪灵符可是从玉霄观的高道那里请来的珍品,十分的灵验!与等闲道人乱画的下三滥纸符可不一样。”
那买符的人有些慌张的看了看四周,却低声道:“且小声些,俺就是问问,伱这灵符真的灵验?”
陈广拍着胸脯道:“如假包换!”
那买主松了口气,却道:“如此却好!且与俺包十副灵符,俺有些用处。”
陈广几乎笑得见眉儿不见眼儿,却道:“好嘞!十张灵符,盛惠一百五十文小平钱儿!”
那客人听得大惊,却急问道:“怎的这般贵?!祥源观的道长亲自画的纸符才五文钱一张,你这岂不是贵了好几倍!讹人么?!”
陈广笑道:“怎么能叫讹人!祥源观的道人能与玉霄观的高道相比耶?!就像你找人写信,街口的宋秀才的价码能跟竹轩书铺的王奉承一样耶?”
宋秀才是个外地人,连地方上的发解试都不曾过得,只随着友人来京师见世面,末了却不想再回老家,便在街口以代人写书信,兼卖字画讨生活。
而所谓的王奉承乃是一个姓王的小京官,有个同进士出身,职阶从九品奉承郎,因家口较多,居京师大不易,平日里却也只好出来挂靠在书铺里讨些生活。
那买符人听得陈广这话,也是觉得有理。
他却扭捏道:“货郎,俺只有五十二文,你行行好,饶俺四张灵符可好?”
陈广连连摇头道:“怎得好盘算!俺若卖的贱价,只怕连回本都不易!不卖不卖!”
两个人拉扯了几番,陈广终于松了口,却以五十四文小平钱的总价卖了四张符。
二狗见得那人走了,却才冲着陈广竖了拇指,笑道:“师兄作得好耍子,若不是我知晓你的身份,怕也只以为你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货郎吆!”
陈广笑道:“没办法!不装得像点,别人怎得相信我耶!”
二狗问道:“那灵符纸真的有用吗?”
陈广笑骂道:“做甚美梦呢!这世上除了师弟你制造的盐精,其他还有甚么能真正辟邪的么?直娘贼!你这厮还是洒家的师弟呢,盐精却卖的死贵死贵!”
二狗苦笑道:“师兄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师弟我卖出去的盐精可便宜的很!真正在里面捞钱的却是那些贪心的二道贩子!”
说到这里两个人却同时住了口。
没办法,盐精买卖的二道贩子他们自家也有份,比如庞师娘,陈广的妻子韩月娘等等,醉姐儿就是在这里两年加入的【木兰姬】组织,当然还有司天台的道人也不少。
庞师娘一家子能在京师过得十分滋润,靠得就是些许盐精过手所带来的丰厚利润。
陈广却与二狗低笑道:“师弟,咱们的真正生意来了!走,洒家带你见识一下去。”
二狗笑道:“师兄高明,有人来买符纸,就说明他家里碰上了诡异之事。这可比他等找上门来求告快捷多了。”
陈广亦笑道:“不错!很多人碰上了邪祟之事,有时候会碍于情面不敢声张,若我等只靠耳朵听,却是很难无有遗漏的。”
当下陈广便轻车熟路的与二狗来到一处小店,将挑子寄放于此,并与那店主嘱咐了些话。
只二人离开时,那店主却用混浊的眼神瞧了瞧二狗。
两个人走出些距离,二狗问道:“师兄,那店主认识我?”
陈广道:“那是镇魔人中的一位前辈,只年纪大了,又有些伤病在身,却只好退居闲置,在这处开得一个小店过活。”
二狗点点头,便不再多问。
二人都是追踪寻迹的好手,更各有追踪绝活在手,他等却循着先前那买符人的去处,一路追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