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心崖底有一处灵泉,泉水中蕴含着浓郁的灵气,泉水温热发烫,有着可以治疗伤痛的效果。
云黛身上的外伤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经脉中仍积蓄着旧伤,这处灵泉恰能治愈那些沉积的瘀伤。
水汽在空中蒸腾环绕,云黛整个人都浸泡在清澈的池水中,褪下的衣衫被整齐地叠在岸边。
一枚金色的晶块悬浮在她头顶,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一股股的灵气,此物正是龙脉石。
此时的云黛双目轻闭,全神贯注地吐纳着灵气。
她已经在这锥心崖底待了足足六个月了,这六个月的时间里,她每天上午练剑,下午则打坐修炼,每隔七日就会来这灵泉中浸泡疗伤。
这难得的宁静偶尔会让云黛想起前世于万仞阁衔玉湖的湖心岛闭关的日子。
得益于龙脉石的帮助,她修为的增进速度很快,她的实力也几乎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着。
只是从第五境到达第六境绝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所以时至今日,她也只是将修为修至了第五境大圆满,距离突破瓶颈还差一点。
这些日子里,她时不时便会用聆风玉符和芳久凌交谈,借此来了解剑冢外的情况。
青渊帝的那具傀儡仍旧没有离开,一副等不到云黛出来誓不罢休的模样,沈长玉则也驻守在剑冢外,天天在寻剑城里晃悠,伺机极度地惹人嫌。
剑冢倒是因为开放时间过了,已经关闭了,外面的人要等到二年之后才能再进来。
魔域和云中八洲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所以钟妙商在不久之前就被召回了天授城,随时准备着应战。
不过也有好消息,比如说芳久凌突破到了第二境,殷蝶则突破到了第五境。
云黛还听芳久凌说,叶兮颜同样也突破到了第二境,她资质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好,但静隐尊者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到处搜罗天才地宝,愣是帮叶兮颜硬生生将修为给拉了起来。
段青涵和苏秋娥上次在灵赐秘境时受的伤不轻,直至近些时日才勉强痊愈,但也留下了病根。
据说段青涵的修为可能终身只能停留在第六境了,除非能遇上什么大机缘,否则他的修炼之路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但是机缘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在路边捡到的。
作为万仞阁首席弟子的段青涵,算是彻底坠入了谷底,这位昔日被宗门众弟子仰望的大师兄大概心态出了些问题,他伤好之后便直接选择了进入后山闭关,想来以后他也不会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了。
天才的陨落总难免教人唏嘘,云黛对此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段青涵的心性本就不足以支撑着他在这条修炼之路上走至最后,若他能堪破这场劫,说不定真的能有个不一样的未来,否则即使他不在这里跌倒,也必定会在日后遭遇别的打击。
云黛也曾跌落过谷底,所以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永不坠落的天才。
只有在跌倒时,能重新爬起来的人,才可以真正被称之为强者。
终于,云黛睁开了眼睛,她手掌一伸,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龙脉石便被她收了起来。
她没马上从温泉里出来,而是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云黛的右手上有两件东西,一件是从叶兮颜那抢来的傀儡戒,储存在里面的是一具第九境的傀儡;而另一件则是只剩了一半的肉身血甲......
她自然还清晰地记得,自己会在青渊帝的那具傀儡下受那么重的伤,正是因为在面对丝线攻击时,肉身血甲没做出任何反应。
她将灵气缓缓注入到了右手的掌心处,一层血色的薄膜便瞬间生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此时的肉身血甲就只是一件防御类的法宝,坚硬程度也是依据云黛的修为来定的,最多也是比一般的防御法宝要更坚韧一些罢了,并不能达到太逆天的效果。
肉身血甲反弹攻击的功效是一项被动的能力,需要有攻击朝她打来时,才会被自动触发。
但是很显然,在面临来自青渊帝傀儡的攻击时,肉身血甲的能力失效了,它并未及时做出反应。
对此云黛倒是产生了一个猜测,那就是肉身血甲本身就对叶氏傀儡不会做出任何反应,也是因此,青渊帝才会亲自出马、派出自己的傀儡前来追捕她。
毕竟要论实力的话,足有圣尊境的图秋冶是比那具圣尊境的傀儡更强的。
云黛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合理,
若非是因为肉身血甲的弱点是叶氏傀儡,前世的魔皇沧曜又怎会对叶氏女痛下杀手,让叶氏傀儡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这就有些难办了......
青渊帝的傀儡始终守在剑冢外,所以她若是想逃出去的话,就必定会面临那具修为足有圣尊境傀儡的追捕,她没法仰仗肉身血甲,就只能依靠自己现有的东西。
云黛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同样被她放在岸边的醉流鸢,那把剑如今正处在半出鞘的状态,露出的一截剑刃闪烁着雪色的寒光。
这些时日云黛每日都在练剑,她已经能够熟练地用醉流鸢施展出龙门剑阵了,自己前世所掌握的剑招也恢复了大半,只是由于她受到修为的限制,许多招式仍旧无法用出来。
至于谢映玄,她根本没将他考虑在其中,谢映玄是一具第九境傀儡,放在平日里是很厉害的,但对上青渊帝这个当今世上最强的人匠,他必定会受到某些克制,搞不好还会拖她的后腿。
云黛思索间,突然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转头向身后的半空中望去。
只见那处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个少年,他此时正安静地凌空盘坐,一只手轻撑着下巴,垂着视线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云黛身上的衣物并未完全褪去,她仍留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只是那件衣衫已经完全被泉水打湿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隐隐透着肌肤的颜色。
袅袅的雾气如烟如纱般地环绕着她,她披散的
头发轻垂着,发尾恰浸在温热的水中。
“斩月......”
云黛叹了口气,随即便有一层水幕平地而起,挡在了两人之间,完全遮挡住了少年的视线。
没在偷看,”斩月的语气倒是出奇的平静,“只是太久了,我以为你晕过去了。”
“我还没那么脆弱。”
云黛话音刚落,就突然察觉到那飘浮在半空的少年竟已经凭空消失了。
于是撑起的那层水幕也重新落了回去,溅起了一层水花,她转过身去,有些疑惑地看着空空荡荡的身后。
只是片刻的愣怔,便有轻微的水声紧贴着她的后背响起,云黛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双胳膊从身后探来,缠住了她的腰。
“我没走。”斩月的下巴轻轻压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呼吸很绵长,一阵阵地喷洒在云黛的脸颊上。
云黛下意识伸手向后,手指就触上了如玉石般微凉坚硬的鳞片。
她慢慢转过头去,对上了少年那双鎏金色的眼眸,那双眼眸仿佛沾染了水汽,变得极为柔和,不似平时那般冷淡。
或许是因为泉水太过温热,衬得少年的身体格外的凉,云黛贴着他的胸膛,竟有些贪恋那份触感。
本命剑与主人是心意相通的,所以这种程度的亲近云黛并不会排斥,甚至于前世的她和斩月也曾有过十指相扣、相拥而眠的时候。
二百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有着绝对的默契,那样的日子,即使是现在的云黛都忍不住偶尔怀念。
没有哪个剑修会不爱自己的剑,这句话对于云黛而言同样适用。
她很快完全转过身,搂住了斩月的脖子,将额头轻轻贴上了他。
不知是否是因为她对本命剑的特殊感情,每每与斩月相处时,她总会生出一种自己并未重生,自己还身处于前世的错觉。
恍惚之后,她才会突然惊醒,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剑主......”斩月的胳膊逐渐收紧,他轻声唤着她。
云黛突然就忍不住想,也不知前世的她重生之后,斩月如何了。
她消失后,他便算是一把无主之剑了,他可以再去另寻主人,也可以重新回到剑冢。
当然,以醉流鸢的能力,斩月也完全可以以剑灵之身入世,将自己伪装成人,自如地生活在这尘世中......
总之,云黛觉得自己就算消失了,斩月也不至于过得太差,只是不知他这把剑会不会偶尔思念起她这个剑主来。
她并未再继续想下去,因为身前的少年突然将她抱了起来,她就坐上了岸边的巨石,那石头被熏得发烫,令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
“云黛......”斩月仰头看她,他那一身碧绿色的衣袍完全浸在水中,水洗般的色彩似在缓缓流淌着,盈盈的月光照在他的发间,让他仿佛也与那飘飘袅袅的水汽融为了一体。
云黛抬起手,用指腹轻拭去少年下巴上
的水珠,他没有躲闪,只是任由云黛的手指从他的皮肤上划过,又落在了他的发丝上。
斩月的头发并不是完全的黑色,离得近了,便能从那些黑发之间看到夹在其中的墨绿发丝,配上他额间的翠色龙角,和那双金琥珀般的眼眸,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极为艳丽,可偏偏他的神色却又不带任何烟火气,就连温热的水汽也未能在他的皮肤上蒸出丝毫绮色。
就连与本命剑心意相通的云黛都感觉不到太多的,来自于斩月的情感,他仿佛就是这种性情,因为不算是人,所以也不会拥有过于浓重的情绪。
碧色的衣衫逐渐褪去,一件件地落入了水中,又随着水波慢慢荡漾。
斩月的双手撑在了巨石的边缘,随着他的出水,云黛清晰地看到了他胸膛之上的肌肉纹理。
很快他便覆了上来,云黛的背也压上了发烫的石头,那份暖意太过强烈,让她完全放松了下来,甚至产生了轻微的困倦感。
少年坚实的臂膀撑在她身侧,又逐渐收拢,紧紧地抱着她,因此云黛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压下来的起伏呼吸与心跳。
她迷蒙间望向远方,月光便落入了她的视线中,她的手掌轻抚上少年的脸颊,垂在鬓角的发已经被完全打湿了,湿漉漉地滴着水。
云黛突然就觉得,斩月可能真的很喜欢她这个剑主,否则他也不会总想与她亲近,可转而她又有些不太确定,他总带着太浓重的、飘忽不定的气息,让人觉得,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化作一阵风从指尖消散。
“云黛......”他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时而会唤她剑主,时而又叫她的名字,不知是无意之举,还是饱含着某种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情绪。
云黛总觉得斩月始终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可每次临到开口时,又被他吞了回去。
又或者,这只是她产生的错觉。
少年的唇似有若无般地蹭过她的耳垂和脸颊,云黛从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被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鼻尖相触的瞬间,她几乎分不清那绵延着的呼吸到底是属于她,还是来自于斩月。
下一刻,云黛突然抓起了放在一旁的剑,剑刃迅速入鞘,而覆在她身上的少年也随之骤然消失了。
一时之间,整个锥心崖竟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云黛好半天才撑着地坐起了身,水珠缓缓滴下,她的呼吸也被温度过高的水汽熏得有些急促。
她垂眸看向手中那把完全入鞘的剑,指腹一寸寸拂过剑鞘上的龙鳞纹路,冰冷坚硬的触感也令她心底的那份燥热逐渐平息。
剑刃入鞘之后,剑灵便也会被收入剑中,斩月是否能自如地行动完全要凭借她的喜好,只是云黛向来不会刻意限制斩月的自由,所以她的剑大部分时候都处在半出鞘的状态。
云黛望着这柄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剑的神器,似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许久之后,醉流鸢再次出鞘,斩月也随之现身,他仍站在那一旺映着月光的池水中,只是他再仰头望去时,云黛却已经穿戴整齐了。
半干不干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直垂至腰间,发尾还沾着潮潮的水汽。
她握着剑的手随意转了个剑花后,目光这才垂下来看向他,她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该练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