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某处隐秘脉络之地。
这里是冀州黑山军的大本营,山林间连营数十里,足有八九万人雄踞于此。
黑山聚义厅。
此刻厅内嘈杂声不断,争吵声不断,叫骂声不绝于耳,隔着几十米远都能听到。
张燕位居帅位,端坐在一张虎皮躺椅之上,被吵的颇为头疼,一直揉着眉心缓解。
聚义厅内,十几张木桌竖着排列一起,左右两端共计有各方统领十余人,分成两派吵的不可开交。
在张燕左右座下,还有两张豹皮椅子,分别坐着一个白净瘦削的汉子,还有一个彪形大汉。
这二人,正是三张压山中的其余两位,张白骑和张雷公。
他们二人神色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目光正盯着吵架的众头领,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张燕。
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脸色,各种变化都想看个通透。
“要我说!此番十八路诸侯聚首,眼瞅着大战在即,我们不在这个时候出山去趁乱捞一笔,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对!咱们趁着西凉军和各诸侯鏖战之际,出去偷几座城池,夺下一片土地和人口,以后还用龟缩在山上当缩头乌龟吗?!”
“若是不趁着此大好时机趁火打劫,等事态平息,咱们就彻底失去了机遇!此乃机不可失、改头换面、拨乱塑命之鲜有机会!若错过此朝,往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想,大多数弟兄与我等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谁他娘的愿意一直缩在山里!谁不想堂堂正正做人,活在人间!”
“到时候咱们夺下城池和人口,咱们黑山军不他娘的也得弄个诸侯当当?那什么狗屁的四世三公也得看咱们脸色!”
一侧的黑山众头领唾沫星子喷了满地,吼得面红耳赤,这一批人的想法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就想打出去自立,和群雄掰掰手腕!
趁着乱势,豪取强夺!
“昔日陈胜王曾喊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贤良师也曾说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谁说我等义军就不配做个诸侯,打到洛阳长安去!咱们十多万兄弟,有何可惧!”
话音未落,另一侧张燕的亲信之一,李大目反驳道:“你他妈脑子被门夹了!就凭着咱们农民军,要啥没啥!就说尔等,有几个读过书的,有几个学过兵法的,有几个可以做大将军的!”
“不是老子说话难听,咱们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还想和十八路诸侯,和那西凉军抢地盘、夺天下!简直笑死个人了!”
“昔日郭太的白波军,号称二十万义军,他们可是打下了几座大大的城池,甚至进军洛阳!然后呢?”
“奶奶个熊,你们现在只能在梦里看到郭太和杨奉的鬼魂了!白波军更是被打的抱头鼠窜,逃到并州不还是做土匪!”
“况且,尔等在这争论不休,吵的天都要塌了!最后说的不还是屁话?”
“燕帅还没发话呢!瞧把你们能耐的!还有白骑首领和雷公首领!大帅和二位首领都没说话,轮得到你们在这叫嚷?!”
随着李大目气喘如牛的吼完,他如鸽子蛋般大的眼睛,隐晦的望了张燕一眼。
“好了好了!诸位头领!何必在这争得脸红脖子粗!没有任何意义!”身材瘦削,模样颇像小白脸儿的张白骑率先发话,又说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只凭一腔热血可以做到的,必须得从长计议!”
“不过……咱们黑山军聚义在此,十多万弟兄都当同心同力!只要如此,这天底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至于最终煎究竟该如何抉择前路,还是要等燕帅做出决定才好,诸兄弟万不可乱了尊卑与规矩!否则,家法伺候!”
他虽瘦弱,初望过去,给人的感觉气势不够磅礴,可话一出口,却叫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由此可见,在黑山军的威望与地位不小。
“呵!白骑老弟,恕老子雷公不敢苟同!咱们是该同心同德不假,但,目标必须得明确!力气要往对的地方使!难道燕帅叫我等去冲刀山,下火海送命,也得跟着吗?”
雷公本不姓张,因嗓门奇阔,因此被叫做雷公。
后来又给外号添了个张姓,由此就干脆成了自己的名字。
这年头,义军首领姓张,可是大有牌面。
先有天公、地公、人公三位将军珠玉在前,后有初代首领张牛角在后,义军首领姓张,几乎成了某种默契。
不过褚燕之所以给自己改姓,并不是奔着这个姓去的,单单只为了悼念不幸阵亡的兄弟张牛角。
张雷公的嗓门果真奇异,随意一句话,都让人感觉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气势十足。
他略带阴狠的目光扫了一眼张白骑,后轻轻瞟了张燕,旋即冷哼一声,将双臂抱在胸前,自负道:“恳请燕帅,今日给诸位弟兄一个说法!咱们究竟该去往何处?前路又在何方?”
“雷公!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以下犯上,逼迫燕帅!你眼中可还有昔日牛角首领,还有今昔燕帅吗?!真当黑山家法,伺候不了你?!”张白骑脸色难看,噌的站起身来,怒不可遏的指着张雷公。
“啧!”张雷公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冷声道:“老子雷公,只在天公、地公、人公三位将军之下!你敢对老子用家法?!老子就站在这里让你用,你敢用吗?!”
“就算老子肯答应,你问问弟兄们,答不答应!”
张雷公大手一挥,啪啪作响。
“不答应!”先前颇为激进的一侧头领,当即群情激奋的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想要治雷公首领的家法,就把我等弟兄全部治了吧!”
张白骑一见形势有失控的迹象,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若是营中哗变,到时候必定一发不可收拾,黑山军彻底分崩离析,恐怕没几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张燕神色冷冽的站起身来,一双宽厚手掌压在雷公肩上,硬是将其强行摁在了座位上,后者还想起身,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这强有力布满茧子的手掌。
最后只能无奈作罢,但他仍是骄傲的抬起头与张燕对视。
张燕冷冷的盯着他一语不发,当即又把头低了下去。
人的名、树的影,他面对这般陌生的张燕,终是选择隐忍一下。
黑山褚飞燕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在黑山军中威望奇高,哪怕是放眼天下,众诸侯提起黑山军,恐怕也就只认得褚飞燕。
其他人,如喽啰,名气传不出去,也没干出什么能让人记住的大事。
“诸位兄弟,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无非就是想打出群山自立!本帅可以理解!也非常赞同!”张燕话还未说完。
张白骑与李大目连忙喊道:“燕帅……不可啊!你之前不是和那……”
“闭嘴!”张燕怒喝一声,二人当即没敢再言。
与吕布之间的秘闻,现在还没有开诚布公,仅限于部分亲信和并州黑山分部知晓。
毕竟现在的问题和情况就摆在这里,若是贸然宣扬出去,只会给自己和吕布带来滔天的麻烦。
“弟兄们!虽说本帅能够理解,但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想在十八路诸侯和西凉军眼皮子底下搞事情,一个弄不好就是玩火自焚!到时非但误了我十几万兄弟的性命!到头来还将是一场空!”
“所以,这几日本帅打算留在此地好好考虑考虑,为了诸位将来的光明前程,希望弟兄们可以暂且忍下浮躁的心思!”
“这样吧!三日,三日后!本帅定会在聚义厅,给你们一个完美的答复!”
张燕双手负于身后,满脸皆是威严与自信,与在吕布面前相比时,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激进派的一众头领面面相觑,为难的望了眼默不作声的张雷公。
“既然燕帅有言在先!那雷公就先与诸位头领告退了!三日后,我们相信,燕帅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张雷公不耐烦的说了一句,旋即带着激进派的头领离去。
张燕沙包大的拳头死死握住,捏的骨头咯吱作响,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平静的脸色下暗藏无限杀机。
“余下的兄弟们也暂且回去吧,白骑首领与李大目头领留下。”
“那燕帅,我等就告退了!”众头领不甘退去。
他们都是想以后过安生日子的,不想再打打杀杀,顶着个匪寇的名声顶一辈子。
自己就算了,那自己的老婆孩子和老父老母呢?
难道要跟着遭殃,一辈子做不了个正常人。
当初之所以选择加入义军,也不过是因汉庭腐朽,各地都混乱无比,想着加入义军能谋个出路,至少不会饿死。
如果有机会可以洗白,那真是一百个愿意。
反正这些年劫掠下来,谁手里还没留个家底,就算恢复白身,也不至于惨的连一粒米都吃不上了。
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接受招安或者遣返之后,还能名正言顺的加入那些诸侯的军队,总归比一辈子做个土匪强。
“大帅,雷公这个白眼狼畜牲,是想要造反啊!那些个激进派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想要一条道走到黑,难办啊!”
见四下没了多余的人,李大目忧心忡忡的感叹着。
最要命的是,这些个头领手底下的人加起来足足有数万人马,一个弄不好真是要哗变的。
张白骑也感觉局势危如累卵,一着不慎,恐怕就是无数条性命陨落在此。
自己和张燕能否活着,还是个未知数。
“大哥,小弟有句不当讲的,你既然与吕布交情深厚,为何不求助于他?他现在可是征东大将军,董卓麾下第一大将,若是他能帮忙,咱们这事解决起来,肯定会容易不少!”
张白骑眸子里满是疑惑和不解,作为张燕的好兄弟,他对于自家哥哥和吕布的那点事,还是知道的挺多的。
在他看来,以吕布的实力和手段,无论想解决谁,都应该不是很难。
更何况,吕布背靠并州军和西凉军,谁遇到不得磕一个?
“唉!不可啊!老子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脸,这是我黑山军内部之事,怎么能麻烦他呢?还是让老子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否则还得欠他个人情!”
“更何况,现在十八路诸侯讨董之事愈演愈烈,只怕是我那兄弟现在比我还要头疼啊!这等关键时候,还是谁都不要给谁添乱为好!”
张燕初时也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有想过求助吕布,后来还是放弃了。
真男人,就必须自己扛下所有!
“可大哥,若是不求助吕布,你可想到什么好的法子阻止这次动乱了?”张白骑有些着急,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家大哥还死要面子!
其实真要是火拼起来,张燕倒是也不会怕了雷公。
可那时候,黑山军内部血拼,这么多弟兄可就白死了!
张燕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张牛角和自己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到时弟兄们都死的差不多了,自己还算个什么黑山军大帅。
光杆的大帅吗?
“说实话,没什么好法子,所以这才拖延点时间,看看这三天,咱们能不能集思广益,想个办法。”张燕苦恼的很,到底怎么做才算是完美解决方案。
眼睛贼大的李大目面露狠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大帅,不如擒贼先擒王!三日后,在聚义厅埋伏好心腹,届时将他们一并杀光!”
张白骑皱眉想了想,赞同道:“大目兄弟的话倒是不无道理,此也不失为个办法!”
张燕登时否决了,这种方法他不是没想过。
毕竟当时在千嶂山,可是亲眼看了一出好戏,曹性就是采取直斩敌首的方式,干掉了魏续侯成等人。
可惜,条件不同,人也不同,并州军可以那么干,毕竟人家是正规军,无论是军纪还是信仰都很明确。
再加上有吕布亲自坐镇,根本就乱不了。
对于并州军来说,吕布就是真正的天,一人可镇全军,威望、名气、实力天下皆知。
“不行啊!不能这么来!义军中人员本就三教九流,参差不齐,没有矫正观念,就算杀死了他们,也不能保证剩下的几万人就乱不起来。”
“更何况在营中四处皆是眼线,你能确认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没有什么暗中联系?想要布置埋伏,恐怕很快就能传到雷公他们的耳朵里。”
一旁的张白骑一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更加着急了。
他眼珠子提溜直转,旋即有一个想法浮现。
看来靠自己这些个榆木脑袋,真是没办法,只能求别人了!
既然大哥自己不肯开口,那我就替他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