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散发着冰凉且迷人的光芒。
暮色的大地,因这一抹淡淡的冷月,显得并没有完全陷入死寂。
不知是不是一路颠簸的缘故,玲绮早早就钻入了马车里进入了梦乡。
赵云则如门神,牢牢的靠在马车旁,一双凌厉的目光时刻紧盯着周围的一切,耳朵也微微晃动。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习武之人必备的能力,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到这种境界。
恰巧赵云常年跟随枪神磨练,武艺已经超凡脱俗,听力与目力都非常人可比。
“奉先将军,能陪我走走么?”
不远处,蔡琰怀中抱着她最为珍视的焦尾琴,与吕布并肩而坐,孤凉绰约的背影宛如月下佳人。
吕布正擦拭着方天画戟,闻言笑道:“琰儿姑娘想去哪?这荒郊野外的,不是林子就是山崖,可没个好去处。”
不知为何,吕布今夜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自从停下休息,就心绪难宁。
冥冥中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所以刻意叮嘱赵云多多警惕,二人皆没有休息,他更是拎出将画戟擦了又擦。
穿梭战阵多年,经历无数次生死,吕布对自己的直觉非常信任。
任何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蔡琰却没感受到吕布的紧迫感,遥指着不远处并不算高的山崖,轻声道:“那里吧,那里更高一些。”
面对吕布疑惑的目光,蔡琰笑着解释道:“我希望,能够站得更高一些,给你弹奏曲子怎样?”
吕布哑然失笑道:“琰儿姑娘倒是个妙人,骨子里还挺浪漫。”
蔡琰也没反驳,捂嘴轻笑道:“可惜没有流水,否则便是高山流月下奏。”
吕布不置可否,伸出手将蔡琰拉起,将画戟扛在肩上,道:“走吧!布对琰儿姑娘的音律造诣早有耳闻,却从未欣赏过,今日也算满足了一桩小小心愿。”
蔡琰脸蛋儿绯红,笑容中带着促狭,嗔道:“又不是只给你奏这一回,你若想听,以后有的是机会。”
“哈哈……好!”
吕布跃上赤兔,单手微微用力,揽着蔡琰的曼妙腰肢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蔡琰惊呼一声:“将军!往山上去,马儿怎能行!我们还是步行吧。”
吕布丝毫不顾及睡下的女儿,朗声笑道:“本将军的赤兔马日行千里,踏山涉水皆如履平地!”
“咴咴!”
赤兔不情愿的嘶鸣一声。
可它终究是匹忠心的好马,不会拂了主人的面子,屁颠屁颠的朝着斜坡逆行而上。
严玲绮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掀开马车帘子,迷惑道:“你们还不睡啊?都什么时辰啦,吵不吵啊!”
“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干。”
赵云靠在马车边,无辜的摊了摊手,朝旁边山崖上不停的呶嘴。
少女皱着精致的眉头,又揉了揉发昏的眸子,待看清楚月下两个坐在山崖上的身影,顿时怒斥道:“好一对儿奸夫淫妇!他们躲在山上是想干嘛?不行!本小姐今天夜里不睡了,一定要盯着他们!”
话说回山崖上。
蔡琰用缎袖轻轻抚着焦尾琴,就仿佛在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如玉般的葱指轻轻拨弄琴弦,一声悦耳的鸣奏瞬间响彻。
“将军可曾听过五弄?”
见琴声通透优美,拨弄间旋律依旧动听,蔡琰不由眉眼弯弯,露出可人的笑容。
吕布哂然一笑,摇头道:“布一向不通风雅,怎又会听得?不过倒是听说这曲子是蔡公所著?”
蔡氏五弄,吕布是知道的,世人皆传由蔡邕所著,分别是《游春》、《绿水》、《幽居》、《坐愁》、《秋思》,合称五弄,名传古今。
与魏末才子、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嵇康所著的《长清》、《短青》、《长侧》、《短侧》四章则合称为九弄。
并且到了几百年后的隋炀帝时期,还将弹奏九弄作为取士的条件之一!其在音律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只不过目前并没有九弄一说,只有蔡氏五弄,嵇康至少还得几十年后才能出生。
一旁的蔡琰点点头,道:“实则却不尽然,应当说是我与父亲大人一同创作出来才对,今夜就奏与将军听如何?”
“如此甚好!天下第一猛将能在天下第一才女身旁悉心听曲,也不失为痛快之事。”吕布轻描淡写拍了拍美人屁。
蔡琰娇羞的白了他一眼,“以前倒没察觉将军脸皮这般厚重。”
“奉先将军,就先从《游春》开始吧。”
话音落下,蔡琰屏息凝神调整好状态,灵动的指尖划过焦尾琴弦,唯美动听、充满生机与欢快的旋律悠然奏响。
琴声绵绵,像小溪那泉水叮咚,又有着忧伤,好似那山谷的幽兰,让人陶醉的仿佛身临其境。
吕布难得沉下心来,握住画戟的手心不觉松开,不满又爬一次山的赤兔在琴声渲染下也安安静静。
“难得……这琴声竟令人如此迷醉……不愧是蔡大家,才女之名,名副其实。”
山崖之下,赵云悄然咽了咽口水,陶醉在这旋律之间。
少女袭来的睡意全无,显得格外宁静,双手托腮,凝视着山崖上两道黑暗的身影。
然而还未彻底沉浸在琴声之下,下一瞬,变故陡然发生!
大地,在颤抖。
赵云猛地回过神来,拿起伫立身侧的龙胆亮银枪,一个轻身跃于马上,眉头紧紧皱起。
马蹄轰隆的声音,由远至近,由轻到重,几乎近在咫尺!
地面上的砂砾都被震的不停翻动!
琴声豁然杂乱须臾,出现了停滞。
吕布神色淡然的站起身子,扭了扭脖颈,方天画戟猛地立起,眸光寒气逼人,淡淡道:“琰儿姑娘请继续,不要停,有我在。”
没有得到回应,原本源远流长、充满生机的琴声陡然产生了变化。
琴音变得饱含忧愁与难离,絮语千言,道不尽。
下方的赵云持枪待发,单骑侧立于大路之上,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战马奔腾的方向。
很快,无数身穿黑色衣物,面用黑巾遮起的骑兵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战马嘶鸣声不断,铁骑踏地有力且狂暴,瞬间就能判定这根本就不是宵小贼寇!
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
“我乃常山赵子龙!来者何人!”赵云嗔目怒喝!
“哼!什么赵子羊赵子鸡,宰了他!”
来犯之敌中不知谁不屑的喊了一句,数百骑兵直朝官道中央的赵云冲去!
“贼子辱我!”
赵云目前虽说没闯出名声,可心中亦有傲气,被人折辱成弱鸡,再加上年轻气盛,哪还能沉得住气?
顿时用力一夹胯下白马,银枪冒着丝丝寒气刺了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骑兵瞬间被捅了个对穿!
赵云冷冷撕下白袍一角,缠绕在手心之上,避免枪身沾满血液滑落出去。
短短片刻,赵云周围已经突进上百名骑兵将其团团围住,无数长矛朝其刺去!
赵云仰下身子卧于马背之上,长枪在其手中如同奔涌的银色龙蛇,挥扫起来瞬间便有十数人落了马!
“这小子扎手!绕开他,直奔吕布与他女儿!”
又有人喊了一句,这个隐藏在数百骑兵之内发声的,应当就是领头羊。
赵云一听要针对玲绮出手,涨的瞳孔血红,银枪快如残影,接连又刺死十数人,杀出一条缺口直奔马车而去!
“我可是吕布的女儿,你们真当本小姐好欺负的!”
严玲绮气的咬牙切齿,解开拉着马车的骏马翻身跳上,八面剑跃然出鞘,一剑便砍翻了伸出宽大手掌要活捉她的骑兵。
可惜终是寡不敌众,少女并没有战阵经验,吃力砍翻几人又没人策应,就已进入强弩之末。
主要原因还是她并不熟悉马战,驾驭着马匹东突西进,一阵横冲直撞,自己都差点掉下来,大半力气都浪费在了控马上。
危急关头,赵云终于杀来,将严玲绮护在身后,死死的盯着将他们团团包围的西凉骑兵。
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坚信就凭这几百骑兵根本不可能拦下自己,甚至还能杀个痛快飘然退走。
一里之外。
两名猥琐的汉子正藏在某个草堆后面。
其中一人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咱们就躲在这?让弟兄们去厮杀,说不过去吧!”
另一人回道:“你脑袋被门夹了?你有几条命够吕布砍得?吕布那玩意儿猛成了那副熊样,真把他逼急了,信不信逮着咱们两个同归于尽?”
“说的有道理啊!不过咱们有五百人呢!怕他作甚?他再厉害也不能打五百个吧?”
“郭汜老弟,要我说你这会儿就犯浑了!五百铁骑,多咱们两个不多,少咱们两个不少!反正能拿下吕布功劳也是我们的,拿不下咱们也不会丢了性命!何必喊打喊杀的冲在最前面呢?”
李傕手里捏着橘子把皮剥开,掰了一半丢给郭汜,又劝道:“你就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你要是觉得能不被吕布临死反扑带走,你就去!反正我不去!”
郭汜接过橘子直接塞到嘴里,赶忙嚼了两口酸的牙根疼,断然摆手道:“我也不去!谁去谁脑子有病!”
李傕笑的诡诈,嘿然道:“就是,你愿意送死吗?”
郭汜连忙摇摇头道:“当然不愿意!”
两人眸子里精明的很,互相不屑的瞥了一眼,异口同声的冷哼道:“正经人谁去送死啊!下贱!”
郭汜自我陶醉的赞了一句:“不过你还别说,这哪来的琴声啊,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琴音,妙啊!”
李傕随手抱起一大把干草盖在身上,打着哈欠道:“都这么晚了,睡会儿再说,刚好趁着这美妙的琴音,睡的舒服啊!那边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人替咱俩发号施令了!”
“有道理,天大地大,先睡上一觉再说!等会儿睡醒估摸着吕布的人头就到咱们面前来了!”
郭汜附和跟了一句,也有样学样的拎起一大捆干草盖身上,缓缓沉入梦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