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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
未及在场众人再说话,三皇子府的正门,便被人缓缓的打了来。
老管家率先出门,他的左手里,牵了两条胡蹦乱跳的纯黑色细犬,为了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他正在竭力的,向后打坠。
紧跟在老管家后边的,是肩膀上站了一只猎鹰的冬至,猎鹰眼睛上的罩子虽未取下,站姿,却和他一样笔直挺拔。
“诸位请稍后,三爷正在给弓弦上蜡。”
冬至不卑不亢的走到府门前的石阶上,对把目光齐聚到了他身上的众人,客气的拱了致意,“咱们拟于傍晚时,满载归来,午膳,就地取材,若有哪位,尚有府中要务需经手,还请现在归去,莫待起了围,再后悔哭闹。”
在场的众人,并没有未过襁褓孩提之年的幼童,就算当真遇上急需回府,又无法脱围的情况,也不至于,会如冬至说的一般,后悔哭闹。
大家都是明白人,一听冬至说这话,便明白,他这是受了翎钧吩咐,特意出来告诫一些人,不要在他地盘上闹事的“忠告”。
当然,得翎钧这名满燕京的“煞星”的忠告,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欢欣鼓舞的事,因为,来自于他的“忠告”,通常,都会应验,而且,是以最难看,最贴合“忠告”所述的应验。
在翎钧的地盘上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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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众人,齐齐的把目光,转向了朱应祯。
然后,齐刷刷的策马,往与他相背的方向,倒退了几步。
若无沐睿的那一句指点,他们许还被蒙在鼓里,受这厮蛊惑。
啧,还好反应及时,与他保持了距离,不然,可该遭这厮连累,被翎钧一并恨上了!
好险!
真真是好险!
“应祯晌午约了友人读书。”。
“人无信不立。”
面对如此不客气的逐客令,朱应祯哪还有脸,继续在这一群人里待下去?
驱马上前,面不改色的对冬至拱了拱手,“遗憾”的出言告辞。
“今日,无缘参加殿下围猎。”
“待晚些时候,殿下满载而归,再上门告罪。”
说罢,朱应祯便不等冬至说话,拨转马头,带了亲信侍卫,策马疾驰而去。
是人,总难免有几分脾气。
像朱应祯这样,在成国公府受尽追捧宠爱的少年,乍一受到冷遇挤兑,藏不住情绪,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其他人瞧了,只道他道行太浅。
然自三皇子府正门大开,便一言未发的李岚起和沐睿,却是,只相视一笑。
事情,远不似那些聚在一起,或窃窃私语,或嬉笑指点的人想的那么简单,不论是起因,还是结果。
其实,各大家族的老狐狸们都知道,自那三封请柬发出,棋局,就已开始。
不论是收到了请柬的人,还是自己凑上来的人,都是局中子,而翎钧,这发出请柬的人,这局棋的执子人,到底要将这局棋下到各种地步,谁,也不敢妄测。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老狐狸们,压根儿就不在乎,他们的晚辈,是不是成了翎钧的棋子,他们想要的,或者说,在乎的,仅仅是他们的家族,于这局棋里,能不能得到好处,能得到多大好处。
至于说,那些晚辈们的名望,甚至性命……
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若能只以一人或几人性命,就换来有利于家族的许诺和偏好,那便是,那些人“幸不辱命”的,报答家族的养育之恩了!
反正,名门世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翎钧”才手执一张硬弓,骑了一匹乌云盖雪,出了府门。
见“翎钧”从正门骑马出门,众人皆讶异的瞪大了眼珠子。
要知道,各家府邸门口,都有半人高的石台,这些石台,由多道台阶连接,方能到达给人走的青石路面,若驱使马匹,径直从这石台跃下,极易致其前腿重伤,无法行走。
当然,也不乏有良驹,会走人行石阶的,但这种走法,却是比径直跃下石台,风险更高,对骑马之人的骑术要求,也更苛刻。
“三爷,您的羽箭。”
对“翎钧”从正门骑马出府这事儿,老管家显得并不意外,他随手将两条黑色细犬的绳子塞给冬至,将原本挂在自己腰上的一桶箭矢,捧到了“翎钧”面前,看样子,是对他会以这种方式出门并不意外。
原本只是兴奋的胡蹦乱跳的两条黑色细犬,见“翎钧”骑马出门,突然一反常态,嗷嗷叫着,就要挣脱冬至的牵引,往他扑咬过去。
“翎钧”微微拧眉,低头,看似随意的瞧了它们一眼,便见两条黑色细犬身子一僵,哀嚎着蜷缩在了原地。
“对主人乱吠的狗……”
“翎钧”伸手接了箭桶,挂上马背,然后,剑眉微拧,颇有些不悦的,看向了已然被吓得“变了脸色”的老管家。
他并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却已不言自明。
“府,府里新雇了一个厨子,过了晌午,就来试勺,听,听说,极擅烹制狗肉。”
今日的“翎钧”,是茶隼假扮的,猎犬闻着味道不对,会对他吠叫,是一种必然。
原本,翎钧设计这环节,并没料到,茶隼能只凭一个眼神,就让两条猎犬闭嘴,但显然,这意料之外,对在场之人的威慑,远比没有,要大的多。
经历过西北的铁血戎马,又在三皇子府当了多年管家的人,怎可能是个,不擅应对变通的寻常人物?
后退半步,挥手示意门内之人,把两条黑色细犬带走,老管家小心翼翼的抬头,跟“翎钧”问询,是不是再牵两条新细犬出来。
“不用。”
“翎钧”随口应了一句,便策马,跃下了府门前的石台,直往李岚起和沐睿身边而去。
马是良驹,茶隼又轻功了得,小小石台,自难不倒他,但面对一众想要拍他马屁,这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儿,便毫无意外的,引起了一片惊呼。
“三爷。”
“三爷。”
见“翎钧”驱马走向自己,李岚起和沐睿忙向他拱手行礼。
“时泽没来?”
“翎钧”扬了扬眉,伸手虚扶了一下,算是回了两人的礼,然后,往四下里,环视了一圈。
“听成国公府的人说,时泽在城外庄子,陪舍妹走这人世最后一程。”
李渊茹是李岚起一母所出的妹妹,朱时泽此时的情景,自然由他来说,最是合适。
因尚处正月,提与“亡故”有关的词,易让人觉得晦气,所以,文官出身的李岚起,巧妙的用措辞,规避了这个尴尬。
“渊茹的事儿,我听说了。”
“节哀。”
“翎钧”叹了一声,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李岚起的肩膀,跟他劝慰了一句,“时泽是个性情中人,日后,虽不会薄待了两个孩子,却终不合适,对后院之事过问太多。”
“你这当舅舅的,若有闲暇,还是该着院里的妥实女眷,常去他那里看看,别让两个孩子受了委屈。”
李渊茹是德平伯府的嫡小姐,于规矩礼法,“翎钧”是不该直呼她闺名的。
但现在,她已亡故,死因还颇多争议,“翎钧”这么称呼她,意义,可就与寻常,大不一样了。
他在表示一种态度。
对李岚起的态度,也是对朱时泽的态度。
“多谢三爷提点。”
听“翎钧”如此态度鲜明的,与自己“亲好”,李岚起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彼时,他曾为了财帛,放任江南大营主事,坑害对翎钧有恩的姜老将军,为此,德平伯李铭,他的父亲,已决定了舍弃他,然,自今日,翎钧对他的态度来看,应并不知晓,他昔日恶举。
想到这里,李岚起便本能的,少了几分底气不足。
“说来,不怕三爷笑话,我家中嫡妻,一直与小妹不睦,倒是两个平妻,与她关系颇近。”
“待今日,围猎结束,我回了府里,便同她们二人交待。”
驱马往“翎钧”身边,又靠近了一些,李岚起的腰身比之前时候,略微挺直了一些。
文职出身的他,因为有一个武勋家族出身的底子,而并不像寻常文臣般纤细,骑在马上,挺直了脊背,竟还比“翎钧”高了一个头皮,使人放眼远瞧去,倒也颇有几分英姿飒爽意思。
“都道是,世事难料,好好的一个人,怎就……哎!也是苦了时泽,这大正月的,城里都冷的紧,城外的庄子,得是有多冷呢!”
沐睿驱马上前,附和了一句嗟叹,然后,在旁人无从看到的角度,使马鞭的手柄,轻轻的戳了一下李岚起的后腰。
硬物的碰触,让李岚起的身子微微一滞。
扭头,看向沐睿,便见他竟正刻意弓着后背,让原本比“翎钧”高了半拳的自己,硬生生的,比其矮了半寸有余,仿佛,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见沐睿这般举动,李岚起忙拧眉细衬。
待他想明白沐睿的意思,便顷刻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忙不迭的缩了缩身子,让自己“变矮”了一些,以目光,暗地里向沐睿,表示了感激。
翎钧在娘胎里,就没少受罪,出生后,更是被隆庆皇帝使人带了外逃诈死,以期保命,虽后来,被送去了西北军,交姜老将军养着,却终究,因为营养不济,耽误了长个儿。
他比朱翎釴和朱翎铃都矮,虽然,就真实年纪而言,他才是最年长的那个。
以前,朱翎釴得势的时候,曾拿身高来取笑他,他为此,对朱翎釴大打出手,并让朱翎釴卧床养了整整三个月的伤。
他的“煞星”之名,便是于那时得的,并于后来,日渐响亮。
翎钧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他矮。
虽然,他从未明言,但在燕京,此事,无人不晓。
“是啊,世事难料!”
“谁知道,今日风光无限的人,明日,是不是就一蹶不振,甚至,家破人亡了呢!”
“翎钧”若有所指的,丢出了一句感叹,然后,缓缓转身,压低声音,对跟在自己身边的沐睿和李岚起,半是玩笑的,问了一句,“你们说,今日,我施以援手,保其性命的人,会不会在将来,变成刺穿我胸口的箭呢,岚起,阿睿?”
“箭矢,从不会有自己的意志。”
“三爷擅弓,自比睿清楚,如何控箭,才会使其不伤几身。”
沐睿低眉顺目,一副全未听懂“翎钧”话有所指模样,但他的回答,却态度明朗,丝毫犹豫也无的,放置了自己的所有诚意。
这种事,以前的沐睿,是绝不会做的。
他总会给自己留些余地,或者说,即便败了,也能苟活,也有机会东山再起的可能。
但这一次,他没有。
“开弓没有回头箭,三爷。”
“只要您是执弓之人,又何惧,手中之箭,会乱了章法分寸。”
见沐睿表态,李岚起忙出言附和。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现在的翎钧,可是掌着他的生死,他又不是个傻子,怎会不知,自己该如何决断?
“也对。”
“翎钧”像是对两人的回答,颇为满意。
他笑着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了已经列队等候的府中侍卫,朝站在队首的十五,做了个出发的手势。
十五领命发号,队伍,也随之开拔。
骑马走在十五身后的冬至,解下蒙在猎鹰头上的罩子,手臂一扬,放其直上了天际。
……
皇家,本有专用猎场。
但这一次围猎,乃是由翎钧函邀友人而起,旁人私聚而来,并未知会隆庆皇帝,所以,也就不适合,去皇家的专用猎场。
为“不扰百姓生计”,“翎钧”特命十五带人先行一步,使布幔去寻常时,绝不会有人涉足的野林子里圈围野物,而为了“补给方便”,这处野林子的位置,就定在了距德水轩仅十里之遥的妙峰山。
“前面,就是妙峰山了,三爷。”
冬至驱马回返,行到距“翎钧”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就拉紧缰绳,使马匹停了下来,“十五还没回返,瞧样子,应是还需稍候片刻,才能圈好。”
“不急。”
“翎钧”笑着应了一句,便微微拉紧缰绳,使坐骑放慢了速度,转身,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今天人多,不设个彩头,定热闹不起来,不若,就由我做东,奖拔了头筹的人,一席德水轩的寿宴百礼,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