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岁末,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一支十余人的商队沿着官道自北向南缓缓前行,官道上皑皑白雪,已经许久没有行人过往。
午间,商队在路边短暂休憩。领队的富商名叫罗永福,他咀嚼着又冷又硬的干粮,侧头仰望漫天的雪花,露出愁容。
“一年比一年冷。”
一个伙计接话:“是啊,往年的冬天只有北方会下雪。”
罗永福摇头叹息,把剩下的半块干粮收好,拍拍衣上的雪屑站起身。便在这时,一个高大壮硕的汉子从边上的密林里奔出,期间不慎摔了一跤。
那汉子满脸惊骇,急急忙忙没有任何停留,一路连滚带爬,逃命似的冲到罗永福跟前。
“大壮,怎么回事!”罗永福怒道,“你慌什么?”
汉子气喘吁吁,吞咽着口水答道:“老,老爷!我撞见……我撞见……”
“撞见什么了?大白天的,你去解个手还能撞见鬼不成?”
“如果不是鬼的话,那,那它就是妖怪!”
话音刚落,寒风劲起,官道两侧的密林起伏摇曳,树枝上的积雪簌簌狂落,四方一片肃杀!
罗永福心头一紧,面色在一瞬之间变得无比凝重,大吼道:“有情况,大家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个庞然巨物从密林中轰然跳出,如同越积越大的雪球朝人群砸来。
“是雪怪!快躲开!”有人骇然叫出声,人群慌乱成一团。
雪怪砸在官道上,激起大片的碎雪,几个腿脚稍慢的商人被震飞一丈多远,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吃屎。雪怪双脚着地,挺直身躯,足足有两丈高,俨然一只巨大的猩猩,浑身白色毛发。
那一双血红的眼睛横扫一圈,商人们皆是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喘上一口,脚步暗暗往后挪动。
面对如此妖兽,商队中的几个专职护卫无人敢贸然上前逞能,都只是严阵以待,静观其变。
忽听得一阵喊杀声响起,紧接着一群人凶神恶煞地从林中冲出,眨眼间全都哗啦啦地簇拥到雪怪身后。
看到这群突如其来的怪人跟雪怪站到一边,商人们都有点懵,等到对方在雪怪的掩护下开始搜刮商队的货物,商人们才顿然醒悟过来:原来这是一伙土匪!
土匪和妖兽勾结在一起,这年头并不少见,乱世之中的人心险恶是没有下限的。
罗永福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敢在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时局中坚持跑商队,自然有一点过人的本领。他已经看出这些土匪都是老手,而且人数众多,还有妖兽撑腰,与之硬碰极不明智。
“老爷,怎么办?”大壮小心翼翼地问罗永福。
大壮只是一个脚夫,虽长得人高马大,却没多少打斗的本事,面对眼前这场景,他的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罗永福思索再三,然后闷声闷气地回答:“让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这伙匪徒只抢劫而不伤人性命,就由着他们吧。”
比起钱财货物,性命更为重要,罗永福不希望商队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许多伙计大半生时间都跟着他走南闯北,若是在这里丢了性命,他委实良心难安。
眼看一众土匪就要把货物搜刮干净,商人们无不紧张兮兮地盯住雪怪,警惕着它的一举一动。
雪怪一直保持着十二分的戒心,此时不知为何,它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举动:它豁然扭头看向路边一侧的密林深处。
如此庞然巨物,小小的一个动作也足够引人注目,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商人们无不是又惊又疑,而土匪们显然也都摸不着头脑。
所有人都顺着雪怪的目光看去,只见密林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众人屏住呼吸,连雪怪也静若处子,等待着,思索着。
密林深处那奇怪的东西像是一个影子,渐渐的,人型的轮廊越发清晰,显露出一个看似仅有二十来岁的青年,他身型单薄,一袭白衣,干净得一尘不染。
“是……是它……”大壮躲在罗永福身后,哆哆嗦嗦地喃喃道。
罗永福皱了皱眉头:“是谁?你认识这个年轻人?”
“它是妖……”
大壮话没说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青年从林中缓缓走出,那一张俊秀的脸终于显露人前,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朝这边望了望,稍作迟疑,然后一步一步靠过来。
来到近前,青年瞧了瞧不知所措的商人们,又瞧了瞧一众嚣张的土匪。他举止间风度翩翩,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温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商人们面面相觑,土匪头子则大喝一声:“我们在打劫!”
“打劫谁?”
“打劫他们。”土匪头子指了指那些商人,顺带又指了指青年,“现在再加上你一个。”
“敢打劫这么多人,可见你们的本事不小。”
土匪头子翘起大拇指对准雪怪:“瞧见没有,这就是我们的本事。”
青年淡淡一笑,凛冽的寒风夹着雪花,越发的汹涌。他自然而然地把目光往上移,直视雪怪。
雪怪不由得微微一愣,下意识与青年四目相对。
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发生了极其古怪的事情。不可一世的雪怪不知为何突然惊骇大叫,然后发了疯一般转身就朝密林中狂窜而去,任凭土匪头子如何叫唤都不予理会。
“现在你们的本事没了。”青年那一张带着浅笑的脸转向土匪头子。
雪幕中,土匪头子张大嘴巴,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早已冒出豆大的汗珠。
虽是绿林草寇,但能够坐上第一把交椅,这土匪头子还是有一点能耐的,论头脑并不比一般人差。他心里清楚得很,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吓跑雪怪,眼前的青年绝非普通人,很可能是一个修士,而且道行不低。
修士,修的是成仙之道,身怀移山填海之本领,万万招惹不得。
一刹那间,土匪头子的脑海里千百个念头闪过,最后化作一声扑通。众目睽睽之下,土匪头子毫无征兆地双膝跪下,对着青年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仙,还请大仙开恩!”土匪头子惊慌失措地向青年哀求道,“我等皆因走投无路才干起拦路抢劫的勾当,只求劫富济贫,从未害人性命,望大仙明察秋毫,宽恕这一回,往后一定改过自新!”
见老大已经磕头求饶,搞不清楚状况的土匪喽啰们无暇多想,皆是齐齐跪下,连声求饶。
青年负手而立,面朝雪怪逃离的方向,缓缓道:“那妖兽已经跑远,你们再不去把它追回,恐会伤害无辜。”
“是,是,我们马上去追,马上去追。”土匪头子说着扭过头去,“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去追那畜生!”
土匪喽啰不敢怠慢,当即派出五六个人急急忙忙去追寻雪怪的踪迹。
“就去这么点人,只怕搞不定。”青年说话间暗中给土匪头子使了个眼色,“你们都去吧!”
土匪头子听得青年的话,又瞧见青年善意的目光,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大喜过望。
“多谢大仙开恩!”土匪头子急急忙忙又磕了一个头,说罢起身就带着众喽啰们作鸟兽散。
片刻之间,一众土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获救的商人们仍旧惊魂未定,从土匪出现到土匪离去,一切都那么突然,仿佛一场短暂的梦,梦醒后恍如隔世,让人怀疑刚才的事情是否发生过。
罗永福率先回过神,急忙上前拜谢,对青年道:“在下罗永福,多谢大仙搭救,感激不尽。”
青年摆摆手:“我并非什么大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大壮缩在罗永福身后,这时扯了扯罗永福的衣角,颤颤巍巍地小声说:“老,老爷,它是……它是妖……”
“大壮,休要胡言乱语!”罗永福狠狠地瞪了大壮一眼,“你怎敢如此冒犯我们的恩人!”
大壮鼓起勇气说:“先前,先前我分明亲眼看到它……”
先前大壮在林中解手,不经意间看到一缕白烟凭空出现,然后缓缓飘落,化作人型,最后变成了眼前这青年的模样,故而他认为这青年不是鬼就是妖怪。
大壮把他的所见所闻悄悄地告知罗永福,罗永福听完后心里不免有些犯怵。
青年不以为意,对大壮笑道:“这位兄台或许有所误会,我并非什么妖物,只是施展了神行术自远方到此,从虚空中现身时恰好被兄台你瞧见罢了,不足为道。”
罗永福了解过修行之事,也跟不少修士打过交道,所谓的神行术不过是修行之人用来赶路的一种小术法,远远比不上驭物飞行,确实不足为道。
青年的解释有理有据,足够让罗永福信服,罗永福当即打消了心底的疑虑,当下认定青年就是修行问道之人,心存万分敬重,不敢有丝毫冒犯。
其实罗永福早就看出青年乃是故意放走那些土匪,现在罗永福相信青年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于是罗永福冲大壮骂道:“没见过世面的奴才,大惊小怪的也不嫌丢人!”
大壮被训斥,委屈巴巴的不敢再多说什么。
随后,罗永福恭敬地向青年行了一礼,说道:“下人愚昧无知,竟敢对恩人出言不逊,还望恩人见谅。不知恩人能否告知名讳,在下定将铭记于心,以图日后相报。”
青年抬头,漫天飞雪。他若有所思,缓缓道:“我叫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