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白阿姨老家的路上,我才把发生的碎片慢慢拼凑齐全。
原来白阿姨一早就和南方的父亲分居了,南方的父亲出轨了白阿姨的闺蜜,长期积郁所致,引发了肝癌和抑郁症,这个月月中,南方父亲和白阿姨的闺蜜要办婚礼,女方竟然还邀约白阿姨做伴娘陪同,曾经骄傲的白氏大小姐,终究扛不过这种侮辱和世人谈笑嘲讽的目光,拖着病体也早就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所以主动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南方之前只知道父母不和离婚,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各种关系和腌臜,他是近期才知道白阿姨生病的事儿,也是在这个月月中因为那场婚礼,才知道了长期积压在他母亲心里的痛。
白家是c市非常有名望的家族,之前我只知道南方家条件好,是因为他父亲事业做得大,到了白氏公馆,才知道他母族的背景和财力有多雄厚。
偌大的中式园林造景别墅区,光是庭院的绿化草坪区,开车从大门到住宅区就用了十多分钟,一路上,道路两边摆满了雪白的芍药花,间断地放着挂着挽幛的鲜花花篮,同样也是大蔟大簇的白色芍药,到了住宅区,没有我预想中哭天喊地的悲恸场景,走进前厅,更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所有人都是同一制式的黑衣,男着黑色中山装+礼帽,女着修身黑色旗袍+黑纱小礼帽,胸口同样都别了一朵白芍药。
看到我和南方进来所有人都投来了注目礼,一位约摸45岁左右,气质独特出众的年长女性朝我们走过来,南方先一步迎过去抱住了她,就听他轻声喊了一声:“九姨。”
这位被南方称为九姨的女人轻轻拍着南方的后背,喃喃道:“南南长大了,该做大人了。”
说罢,就放开南方,朝我走来,到我面前,她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朝我温柔的笑了笑,接着就拉着我朝里走,我回头看南方,他朝我露出一个安心的神情,我才乖乖跟着他的九姨往里去。去里屋换了件同样制式的黑色旗袍,九姨像是讲故事一样,和我诉说着白阿姨年轻时候的样子:作为白家人人都宠爱的小女儿,是那么自由、热烈、勇敢、骄傲的女子,喜欢盛开在初夏的白色芍药花,几乎拥有这世上所有的美好,却栽在了爱情和婚姻上。
白家是体面的,白阿姨也是体面的,他们能理解、尊重并接受白阿姨的选择,她是自由的,即便在死神面前,她亦是自由体面的白氏贵女。
他们以鲜花祭她,以黑色敬她,以氏族的荣耀送她,但绝不悼她,她只是先去了更自由的地方,找回最初的那个自己。
……
换完衣服出来,我看到了同样换了衣服的南方,他跪在白阿姨的遗照前,眼圈透红,我知道他在努力压抑情绪,不让自己失控崩溃,他痴痴的看着遗像,这一刻,我才发现他好像突然长大了,突然变成了要背负某些责任的大人了。
我按照九姨的指示朝着白阿姨的遗像,远远地先行了个礼,接着跪到南方边上,想给他点安慰,看到我的出现,他总算是回了回神,可能怕我担心,还朝我硬挤出一丝笑容。
随着九姨的引导,在场的所有白氏族人,都陆续过去行了礼,并把胸口的芍药摘下,小心翼翼地铺陈在那口水晶长棺里,等人群陆续散去,最后才轮到我一个外人走近行礼,当我把自己胸口的芍药摘下放进棺里的时候,我看到了躺在里面的白阿姨,她化了非常秀丽大气的妆容,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还是那么美,一如当年我儿时初见她的样子,自带温婉的大气,原本淡定的我,不知怎么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我放下花,回身抬手遮住眼睛,生怕眼泪弄脏了白阿姨干净美好的睡榻,南方起身扶我,走到旁边的蒲团上坐下。
站在旁边的九姨突然走近遗像,像是自语,又像是对着白阿姨说话:“采薇行笑歌,眷我情何已。采薇啊,你是不是早料到这一天,你会比我们先走,在天上看着我们,在人间对你无尽的眷念。你等等我们,白氏沉寂太久了,这把火,是时候该烧一烧了。”
说罢,她转身对我和南方说:“晓晓,这两天就辛苦你照顾下南南,有什么不适应的,你随时和我说,晚点王妈会来带你去客房休息,缺什么你直接和她说就好。”
“好的,谢谢九姨。”我收拾好情绪,尽可能用正常的语气回复道。偌大的厅堂,现在就只剩下我和南方了,南方跪坐在我身边,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白阿姨的遗像,痴痴的一动不动,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倒宁愿他大哭大闹一场,也比现在这副丢了魂丧失生气的破碎模样要强。我轻拍着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说:“南方,你别这样,你哭出来,说出来,喊出来。我求……求你了,你别这样……好不好?”说到后面,我自己竟已经忍不住哽咽了。
“晓晓,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孤单,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了,呵呵……谁也不要我,我是被放弃掉的。晓晓,我是被——放弃掉的。”南方木木然的说着,越到后面,眼里反而多了几分癫狂。
“南方,你看着我,你听我说,你不孤单,你还有我,还有整个白氏家族,还有朋友、同学。你不是被放弃掉的,你超级强大的好不好,不管是我,还是白阿姨,还是其他人,我们都相信你能走出一条你自己的路,一个盛大而永恒的春天,一个满载我们期许和祝福的未来。”我抬手将南方的脸转向自己,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肯定的告诉他我心中所想。
他眼里闪过一丝希冀,原本如傀儡木偶的南方,像是突然被扯断了操控线,整个人身体突然一软,直接倒在了我肩上,竟然晕过去了。
想来这两天,神经一直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南方肯定都没有好好睡过觉,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正好过来寻我的王妈,看到了靠在我肩上晕过去的南方,并没有很紧张,反而倒是松了口气:“小少爷总算是能休息了。”
说着过来和我一起把南方扶起来,接着就看她用一个类似对讲机的东西说了声:“给少爷准备营养液。”我正准备和王妈一起把南方扶回房间,厅堂里突然走进来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在王妈的示意下,我把南方交给了他们。
接着,王妈带着我一起去了南方房间,直到看到他躺好,旁边的医生给他安置好输液体系,我才跟着王妈去了客房。
客房就在南方所在房间的隔壁,进去发现是个套间,里面是带客厅的,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放了几道精致冒着热气的菜肴,王妈带着我看了一圈包括了解基本的用度后,就引着我去餐桌坐下用餐了,随后给我留了个她的手机号码,便也退出去了。
吃过饭,我不放心,还是决定去看看南方的情况。到了房间,我看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个穿着白大褂的陪护人员,看到我进来,他起身把座位让给我,嘱咐了两句便去门口候着了。
我坐下看着南方苍白消瘦的脸,莫名觉得感慨,即便是入睡了,他的双眉依旧是紧皱着的,我抬手想去帮他把眉心的褶皱抚平,手还没放下,就听他突然喊到:“不要……不要……不要离开我,妈,你别走,别走……”
虽然眼睛还是紧闭的,但眼角的眼泪还是诚实地流了下来,他摇着头,右手半抬想要抓住什么,一副深陷梦魇的状态。
我赶紧把抬起的手放下,改成双手抓着他的肩膀,考虑到他还在输液,我只能轻晃着他的身体,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南方,快醒醒,没事的,快醒醒。”我喊的声音有点大,惊动了门外的陪护人员,他进门看到我的行为,明显是吓了一跳,立马赶过来想要制止我,不过幸好,当他进来的同时,南方也醒转过来了。
意识刚恢复,他还有点懵,直到看清了是我,才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我转头对那个陪护人员说:“麻烦准备一些清淡的食物过来。”确定了南方没有事,他才安心地出门去准备了吃食。
“晓晓,我没事,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南方的精神还是不太好,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在和我说话,但眼睛却空洞失焦。
“南方,我好饿,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你能不能陪我吃点东西。”我摸着明明已经吃饱了的肚子,惨兮兮地请求道。“晓晓,你还没吃饭?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去安排……”说着南方就准备要起身,都没注意到自己左手还挂着点滴,吓得我赶紧起身用手强行把他摁在床上,“你安心坐着,刚刚的陪护小哥已经去准备了。”
我凑近确认了南方插着点滴针的手,没有因为刚刚的移动移位或者流血,才又踏实坐下。
房门被敲响,刚刚出去的陪护小哥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我起身去接,接过后,就见他弯腰把托盘底下的撑脚一一打开,敢情这托盘还是个折叠小桌子。
四脚撑开后,他再次接过托盘,然后稳稳当当的架在了南方面前。桌上是两碗时蔬鸡丝粥,一盆凉拌的小菜,一份看上去就知道很软糯的香甜米糕,外加一盘切的极有分寸的酱牛肉,这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想来应该是王妈细心准备的。
我端起一碗粥递到南方手里,接着好说歹说、装饿装馋硬是又喝完了一碗粥,才哄得他喝了半碗粥、两片牛肉外加一块米糕。
这可是平时点大份的红烧牛肉面还要加面的小伙子,现在真的是很努力在吃了,将近半个多小时,这么点量却已经是极限,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便也不再强求。
吃完饭陪他把点滴挂完,我才安心回了客房,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在床上想了想这两天发生的事,还有九姨讲的关于白阿姨的故事,以及白阿姨最终做的选择。南方是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不得不去接受这些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的,他内心的煎熬和痛苦,是我所不能感同身受的,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陪在他身边,在他想要放弃自己、抛弃现实世界之前,拉住他、留住他。
我想了很多,想得昏昏欲睡,原本想给陆天阙发个信息,打开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所幸自欺欺人的想着太晚了他要睡了,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但其实是我怂,我心有愧,昨天走的时候我太着急,完全忽略了陆天阙的立场和感受,当时啥也没说就甩手走了,现在再去补一句解释,又显得过于刻意,已经错过了说明的最好时机,现在就是自己拖着,自我合理化,以此缓解内心对于陆天阙的不安。想了很多,虽然很累,但一直熬到凌晨两点多我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