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护卫队的追杀,他逃到『外界』,而自古以来从未有人离开结界后还能存活,长老会便认定他已经死了,放弃了对他的追捕。”
谁知道这位自诩圣子最忠诚的信徒如此激进,得知圣子一旦陷入沈睡,他的身份就会被剥夺,因此无视教会发出的“活捉”旨令,试图杀死圣子不果后,竟然闯进长老会大开杀戒……
主教低着头,保持跪坐在地的姿势,将过去与数小时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没想到他居然对瘴气免疫而逃过一劫……”
几天前,结界发生异变,各地出现了魔兽入侵的噩耗,而圣子迟迟未在预定苏醒的时间醒来,检查结果也显示其神力正莫名衰退,一直以来对此心怀愧疚的费克终于意识到要出大事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奈特找上了他。
曾经健谈开朗的少年变成如今死气沉沉的青年,极端的变化令他备感诧异,更让主教震惊的是青年透过仅有他和丧失记忆前的圣子才知道的秘密通道混入教会来找自己……正因为如此,即便“七日轮回的诅咒”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他还是信了。
──相信对方真的能够拯救圣子。
比起这样懦弱无能,只敢听从长老会指令办事的自己,想必这名年轻人一定能拯救他最重要的圣子大人吧……主教至今仍然记得,七年前的圣子对当时的“费克”有多么信赖。
那样毫无保留,甚至称得上是喜爱般的信赖,可能是他,又或者是迄今为止历代的扮演者从未获得过的东西。
“……”大半记忆依旧模糊的圣子张口结舌,不禁回头看向奈特,后者也正低着头看他。
青年还是那副无关痛痒的模样,仿佛主教话中提到的人并不是自己。
或许是因为对方早已经历无数次与眼下情境极其相似的情况吧。圣子没由来地这么想道。
“年轻人,你有办法的吧……拯救圣子大人、拯救这个将要灭亡的世界……”主教像是下定了决定抬起头恳切地说,离得近了圣子才得以看清他惨白的脸色,连嘴唇也毫无血色。
他正欲蹲下询问,便惊见一摊深色的液体自老者的膝下慢慢流淌,散发出浓浓的铁腥味……
当圣子猛然惊觉主教之所以穿得一身黑的原因时,老人轻轻地道了声“圣子大人”,气若游丝,好似一声轻叹,挟裹着浓浓的不舍与遗憾,便阖上双目。
主教出现的相当突然,因重伤而撒手人寰也打得圣子一个措手不及,他堪堪抱住那副瘫软的身躯,甚至来不及同对方说说话。
──尽管他也不晓得,如今的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里以前毕竟是座神殿,圣子想神应该是能听得到祈祷之类的……于是找了个地方慎重地埋葬老者,在心中默默地为其做了个简短的祷告,愿他的灵魂能够获得真正的安息。
奇怪的是,他原本跑一小段路就能喘得快背过气,现在做这些事却一点也不感到费力,还觉得有些轻松。
因为这里才是真正的神之所吗?圣子带着疑惑回到神殿中央,奈特正背靠着那面墙凝视着自己手背上的赤红图腾。
看着青年,圣子突然感到莫名的尴尬,“原来他们以前认识啊”这样的想法在脑中乱窜,但是就如同主教的情况,圣子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没话找话,甚至连坐下都省了。
“那个图腾是……”
总觉得图样有些眼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新月状的图案看上去就像用鲜血画上去似的,让他看得心里莫名惴惴不安。
“实际情况我记不得了……隐约有点印象,是神给我的,说是能破解一切的纹章,在关键时刻使用它。”
“破解一切?关键时刻是指什么时候?”神真是爱出谜语啊……短短几天内经历了这么多事的圣子只觉得心累。
“我不清楚,以前这个从没有这么明亮过,直到来到这里……”说到一半,奈特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蓦地闭口不语,死死地盯着那个弯月般的图腾。
“……怎么了?”
看了半晌,青年腾地起身看向圣子,朝他摊开双手,没头没脑地问出那句重复无数次的话:“你信我吗?”
至今为止的轮回,奈特无数次尝试救圣子逃离那个吃人于无形的教会,其后果往往不是他死就是圣子的死亡,也有过一两次二人平安无事地度过第七日……可是诅咒依旧存在,也就证明了他没有履行约定,灭亡的世界怨恨不散。
奈特的面庞有些紧绷,比以往都还要明亮的眼神,仿佛下了某种破釜沈舟的决心,圣子有种预感:他好像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危险的事。
这个预感令他迟疑了几秒。
不是害怕或怀疑,而是毫无缘由的担忧与心疼。
如若这次失败,七日的轮回仍会持续下去……
“宿。”
多年不曾有人呼唤的本名,再一次于耳畔响起。
确实……漫长的数十年来,从来都只有这个人喊过自己的名字。
圣子突然释怀了,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就这样放下一切顾虑,但他还是张开了手。
将娇小的少年像是要揉进体内似的紧紧拥在怀里,奈特举起了手中布满了暗红纹路的长刀,对准怀中人的后心──
赤红的血光转瞬即逝。
......
他在一片嘈杂声中,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目。
首先映入眼底的,是漫天的红光,以及高悬于其中,宛若被血光照耀的弯月。
红得发黑。
视界中的一切模糊得骇人,不是灼热刺痛的红就是令人心底发寒的黑。
余光瞥见四周是熊熊燃烧的断垣残壁。
家的样貌不复存在。
似人非人的幢幢黑影在如血的烈焰中仓皇奔窜,伴随着凄厉的尖叫与刺耳的哮声,宛若一场猎物与狩猎者在火场中进行着“你追我跑”的游戏。
他倒在沦为地狱的废墟中,头痛欲裂,四肢也疼得像是被人狠狠猛力拉扯过一样。
意识若即若离,眼皮沉得仿佛随时都能再次睡过去……直到听见一个极其虚弱的嗓音。
“——,求求你!”
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迫切,这个声音让他昏昏欲睡的精神为之一震。
——那是母亲的声音!
他陡然挣扎起来,试图寻找唯一血亲的身影。
稍微清晰一些的视野中,闪过一抹耀眼的灿金,在那之下是一个格外熟悉的纤弱身影。
“活……咳、咳咳——拜托……呼呼……——咳咳……”
他听到母亲心急如焚地说道,急促的话语,因撕心裂肺的呛咳变得支离破碎,脆弱不堪。
母亲……
他在内心呼唤着,正欲张口,没想到重物落地的声响轰然而起,微弱的呼喊霎时淹没在一片滚滚烟尘,也叫他反射性闭眼躲避扑面而来的烟尘。
然而再睁眼之时,尘埃散去,眼前的一幕却叫他肝胆俱裂,心如刀割,几度张嘴也没能发出声音。
美丽璀璨的金发蒙了尘,惨白的面颊上是半干的泪痕和自额头流下的汩汩鲜血;半阖的眼帘之下,那对通透动人的蓝瞳黯淡无神,再不见过往温柔的光芒。
死不瞑目。
他愣怔地注视着母亲,半晌无法反应过来。视线外,突然伸来一只宽大的袖子,迅速扫过那张如玉的面庞,将那双美丽的眸子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