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际猛不防传来一声撼动大地的惊雷,这个人颤动的身躯瞬间僵硬,呜咽声也戛然而止,但依然没有抬起头。
积水被先后踩过的跫音在耳畔先是清晰,随后渐渐减弱,最后,就停在自己身旁几步远的距离。
目光下意识地看过去,两名眉宇有几分神似的黑发青年,正失神落魄地看着她身前的少年……她见过他们展露过的自信张扬、桀骜不逊甚至神秘莫测,却从没见过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
双眼如黑曜石般深邃明亮,面容更加艳丽的那一位,杏眸中的瞳孔紧缩,身子冷不防晃悠了几下,向着这边迈开几步便近乎无力的跪跌在地。
另外一位……杏核状的双目如晴空般蔚蓝的青年,则少有的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一滴滴的雨水落在他的眼角贴着面颊滚滚落下。
他微微张口,轻声地呼唤着一个名字,声音却在出口的那一瞬间便被雨幕吞没,她没有听清,也没有心力去分辨。
然而,那双略长的耳朵还是陡然一颤,耳朵的主人如一尊牵线的美丽木偶,慢慢抬起脸。
那张满是泪痕,茫然若失的清丽容颜上,镶着的是失去阳光照拂的死寂湖水。
遥远的天际那端,压抑的层层乌云中隐约传来滚滚雷声,朦胧的雨幕后头依稀能看见巨大的漆黑之影,随着雷声一并落下的是响彻云霄的哀嚎,一声接着一声,宛若哀悼着失去之物。
跪在地上的那人立刻手脚并用,几乎是用飞扑的方式紧紧搂住少年,脑袋抵在对方的颈间低声哭了起来,是她不曾见过的狼狈模样。
另一位呢?
他仍站在原地,哀痛的神情中流露一抹怔忡,茫然的目光望向远方,双唇微动好似在呢喃着什么。
破损的记忆中,她从未看过……那个人有过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
天空倾倒的雨愈来愈多,荒芜悲凉的景色、悲痛欲绝的情感,都淹没在倾盆大雨之中。
这场大雨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冲散,视野中仅剩白茫茫的雨丝,哗啦啦的声响将所有的声音冲刷干净。
然而,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仍在持续着,在倾盆大雨之中异常的清晰,宛如一招招准确向自己而来的狠戾攻击。
刺向双目,让她视野模糊。
攫住心脏,令她难以呼吸。
扯住双脚,使她难以站立。
拉住身躯,叫她倒向地面。
敲击大脑,将意识炸得四分五裂。
好痛苦啊……
好难受啊……
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全身着火似的灼热滚烫,各式各样的疼痛让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能感受到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正在体内各个角落横冲直撞,像是一股强劲的大量电流蛮横地通过名为神经的通道,强硬地撑开窄小的甬道,脆弱的神经受不得如此刺激,抽搐痉挛着。
其中以大脑一波波的抽痛和喉咙灼烧的疼痛叫她最难忍受。
耳边能听到微弱的喘息与啜泣声……她大概是哭了,勉强蜷缩起身子,仿佛回到了幼时得知母亲过世后,一个人整日躲在被窝中哭泣的那段煎熬的日子,直到——
额头上传来一种若有似无的微凉触感。
就好像有谁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温柔地抚摸。
很像母亲的手……这样一想,鼻尖似乎能闻到母亲身上那股淡淡的菊香。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想要看一眼对方的冲动,一边尝试分开沉重的眼皮,一边张口想呼唤母亲,想要偎在对方怀中,喉咙却窜过一丝痛楚,只吐出了嘶哑的气音。
被痛楚狠狠折磨一番的五感都是迟钝的,现在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状态,睁开眼后眼前依旧黑茫茫的,只有远方有黑影隐隐绰绰,耳边则是窸窸窣窣的摩娑声,有点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或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着。
瞇着眼努力看了半晌,待看到面颊退去红晕的害羞月亮从云层后面露了脸,混沌不清的大脑勉强认出那片黑暗其实是深夜的天空后,而幢幢黑影则是被风吹拂的大树,才恍然大悟所谓的耳语声也只是树叶摩擦的声音,鼻尖嗅到的大概也是树林里的花香。
她肯定是在做梦吧——又或者是半梦半醒?缇菈心想,不然,月亮怎么可能是红的呢,又不是传说中末日降临前的预兆。
然而,额上那个若即若离的触感依旧存在,右颊又突然感觉到一种截然不同的触感,毛茸茸的带点暖意,眼珠子下意识地向右侧偏了偏,一张熟悉的白狼面具猝不及防跃进她的视界中,一片朦胧黑暗中特别清晰。
脑中猛不防闪过戴着这张面具的死神的形象时,她的心脏不禁停了一拍,呼吸蓦然急促起来,不知是因为无法忍受的疼痛还是烙印在心头的恐惧,身体剧烈地颤抖,手脚不自觉地抽搐着。
因袭来的疼痛而渐渐涣散的目光,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眸。
晶莹透亮的黄水晶中闪动着光芒,好似瑰丽的鎏金在里头流动,不小心落下了绮丽的碎片,看起来就像是破晓的曙光。
带着凉意的宽厚大手冷不防地覆上双目,略显强硬地将她的眼帘阖上,视野再度陷入真正的黑暗。
那一瞬间,一股似曾相识的温暖气息,轻轻地包裹住她战栗不已的身躯,体内那股霸道的力量仿佛终于找到出口,逐渐平息,残留的痛楚也被小心翼翼的抚平,呼吸平稳下来。
与母亲身上外柔内刚的气息不太一样,这个气息就像包裹着柔软内馅的硬糖,强势中带着温柔,灿烂却不刺眼,如冬日的暖阳温和却不容反抗地笼罩在身上,在冷冽的寒冬中为大地带来春季般的暖意。
少女恍惚觉得疼痛趋缓的同时,意识又渐渐变得有些飘飘然的,整个人舒服的倘佯在难得平静的海面……
“……对不起。”
虽然意识仍迷迷糊糊的,但五感好像已随着痛楚的趋缓而回复不少,因为缇菈的耳边骤然响起一个略带歉意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那个声线很温柔,也很耳熟,如中提琴的音色一样轻快好听,却不是母亲,而是属于一个男性的。她已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覆在双目的手终于移开,身旁陡然炸开一道强烈耀眼的光,穿过薄薄的眼皮,刺得她一阵挤眉弄眼。
现在她的表情肯定很丑。皱起眉头时耳边跟着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声,她突然这么想着。
适应了一会儿才得以张眼——这回眼皮终于不再沉如千斤,而顺利映入眼里的,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年轻面孔。
与印象中尚显青涩的外表相比,变得同苍更加相似的英俊脸庞,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眉眼的形状、高挺的鼻梁及薄薄的双唇,这个人的五官与城府极深的养父几乎如出一彻。
说是几乎而非完全,是因为那张英气蓬勃的面庞上镶着一对形似桃花的眼眸,底部盛着却是永恒的鎏金,眉眼微弯,在流转间闪烁着温醇厚重的阳光,是很暖的金黄色。
温和的神情与沉稳的气质也截然不同,见她睁开了眼,那双好看的暖金色眸子微微瞇起,粲然一笑,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就像高挂于蔚蓝天幕中的太阳。
目光下移,落在对方一身干净的白袍上,衣襟、袖口皆滚着金黄色的边,连兜的颈肩护巾也是纯白的,看着很像圣教会的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