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他们走来的赛迦正好目睹这一幕,他缓缓眨了眨眼,忽而眉毛轻挑,像是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扬起唇角。
跟在一旁的伊莉丝见状,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下一秒黑发青年立刻换上嫌弃的表情,原本插在口袋的双手改为环胸的姿态,开口便道:“不要对着自己的倒影笑啊,你是明沂吗?三岁小鬼!”
缇菈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有一条绷得死紧的线,仿佛再轻轻一扯随时就会断裂,心中反感的火焰瞬间蹭蹭上涨,彻底压过那种莫名的感觉,连冰凉的河水都无法浇熄。
少女麻利地从原地跳起来,差点就要指着对方直接臭骂一顿,只是想起波伊兹平时的礼仪教导,她也不过是瞪着某个看起来就趾高气扬的家伙,尽力用最温和的话语去反驳。
“我、我哪里像三岁小孩了?!”她已经竭力克制情绪,不过语气仍是冲了些,还差点咬着舌头。
“在我眼里,你就跟没长大的三岁小鬼一模一样,幼稚的三岁。”
相反的,赛迦的语气倒是挺诚恳的,蔚蓝色的双目没有任何一丝困惑或迟疑,也没说出更具说服力的理由,仿佛他所说每一句话都不过是在客观的陈述事实。
居然还用这种口气重复一遍……到底为什么要强调三岁啊!她哪里看起来像三岁了?
她的身高或许是比同龄人还矮了点(没能到一六零这点一直是她的残念),但好歹也该是六岁吧,至少是接受基础教育的年纪、不对不对!重点根本不在这里!!!
“哦?刚刚玩水玩得那么开心,那可不像大人会有的行为。”
赛迦的视线向下移动,落在某人湿透的白皙双足上,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至少也先把鞋子穿上再说话。”
缇菈才不管自己有没有穿鞋这件事,此刻她的脑中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认输,只有这个人绝对不能认输,一定要让他认清自己“早就不是小孩子”这个事实。
于是她仰起纤细的脖颈,迎向那双天空色的瞳眸,神态认真得指责:“老是开口欺负别人,才是更幼稚的行为!”
“我这不是欺负,只不过是陈述个人的想法罢了。当然,这个想法离事实也相差不远。说别人幼稚,自己更幼稚喔。”
“你、你你……我到底哪里像三岁了!怎么看都不像吧!!!”她的脑袋已经混乱到鬼打墙,不停重复自己最讨厌的那个词。
“这个嘛……脸吧。”某人手抵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不出一分钟便果断地给出相当简单的原因。
——这个短到只有一个词的原因,就像往熊熊燃烧的壁炉中扔进一根上好的木料,“轰”的一声,烧得更旺盛。
“感觉像是从三岁起就停止成长的,一样的圆啊。”他边说还边点头。
——紧接着又泼了一桶油进去,火焰一瞬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几日累积下来的愤怒与不满,似乎终于突破了临界值,紧绷的线条几近断裂,堪堪留下一根细到难以察觉的纤维在苦苦维持着两边。
一阵意料之中的掌风袭来,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感。
白嫩光滑的小手停在那张俊颜旁边,再靠近个五公分,就足以来个肌肤的亲密接触,在那片小麦色的肌肤上留下鲜红的掌印。
缇菈愤恨地怒视着面前高出自己一颗头半的黑发青年,琥珀色的双眸中仿佛燃起烈火,怒火使那蜜糖般甜蜜的颜色升华成美丽夺目的金黄色。
相较她那副明显怒气高涨的神情,差点被打破相的青年却是面无表情的伫立在原地,环着胸的双手重新插回口袋,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平静的眼瞳同此刻晴朗无云的天空一样,空无一物,又宛如镜面似的反射出少女愤怒的脸庞。
从那双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瞳眸中,缇菈意识到了对方在明知会被打的情况下,哪怕一丝也好,他甚至连躲避的想法都没有。
眼眶渐渐发烫,视线陡然模糊起来,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少女猛地低下了头,不愿让赛迦和伊莉丝看到她此刻的模样。
那样只会让她的自尊更加受到打击。
“你到底、到底凭什么……讽刺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就算了,为、为什么……要一直强调那个……”好像有什么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湿湿热热的……
沉默了几分钟后,缇菈用力的抹了抹脸,低声说着自己要去冷静一下,鼻音很重。她不等其他人说些什么,随即转身,顺着河水缓步离开。
小黑猫看着少女步态蹒跚的离去,尾巴缓缓地左右摇晃着,似乎不打算跟过去,自始自终他都沉默不语,像是旁观者在看着一出始于玩笑终于愤怒的闹剧。
同样从一开始就无法插话的另一名少女,眼睁睁的看着缇菈走远的背影,心里头着急,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向前走了几步想追上去,却碍于方才对方留下的话语,只能驻留在原地。
转头想责骂青年,但是向来接受着优良教育的她,很清楚不论是自己的身份还是立场,都不能这样做。
注意到赛迦微微垂着头,似是在愧疚还是在思考着什么。伊莉丝不清楚,只是望着被眼帘遮掩的那双眼睛时,她忽然忆起青年有着特殊的状况,连忙问:“你还好吗?”
对方听到她如此焦急的语气,待看见青年重新抬起的眼瞳依旧是明亮有神的蔚蓝色时,伊莉丝很快就明白事情不是自己所担心的那样。
“我也不知道,身体和嘴巴不受控地就擅自行动了,不过这一切跟那家伙没关系。我还是我,大概……”
赛迦望着少女离开的娇小背影,抿紧双唇,半晌,才喃喃自语地的道:“只是想为他赎罪吧……”
鸟儿拍翅鸣叫的清脆声音,努力不间歇的潺潺流水声,清风从树叶间穿过的嬉闹声,奏成了森林的自然乐章,听着令人心旷神怡。
但是,这些声音再怎么悦耳动听,也无法打进此时少女的内心。
缇菈沿着河流慢慢的走着,脑袋总是一片空白,走走停停的,最后,因为觉得身体莫名的疲累,干脆重新在河畔坐了下来。
她没有走得太远,一方面是因为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害怕与其他人走散,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的能力会不会突然暴走——虽然后面的那个,跟走不走远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即使发生也不一定有人救得了她就是了。
“太过分了……”
三岁是……失去母亲的年纪,或者说,是她失去一切的年纪。
对于年幼尚幼,生父不详又没有任何已知亲人的她而言,母亲慕恩就是自己的世界。
由于母亲除了酒馆的工作外还有别的工作(长大后她才知道是苍玄门的冒险者任务),平日事务繁忙,因此与母亲相处的短暂时光一直是她最珍贵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