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似乎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却仍然有冰冷的,满载着水分子的空气凶猛灌入鼻腔,冷得好像不只肺部,就连全身血液都要彻底冻结一样。
心底那个名为“直觉”的声音悄悄地附在耳边说:不对劲。
表情看不清,嗓音也比平常稍微低沉了些,但是眼前黑发青年的声音、长相或是说话的语气,不论从哪个角度任何方面来看,的的确确是赛迦无误。
少女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那种感觉犹如平静的湖面因投石而起的波澜一般……笼罩在这个人身上的,关于他自身一切的那层迷雾,此时仿佛与他身后的那片黑暗融为一体,变得更加令人无法看透。
缇菈的感知能力,是源自于血脉中那份神的力量,因此能在自己愿意的情况下,看见自人体内散发出来的炁的“颜色”,那同时也是灵魂的颜色。
所有生命的灵魂颜色都是不同的,因此炁的感觉不尽相同也并不单一固定,特别是人——毕竟人是有多面性,就像一个人展现平时甚少表露的极端情绪时,原本给他人的感觉也会改变。
另外,因应各人的实力差异,所以每个人散发出来的炁的量多寡也不一定。
纵使赛迦这个人不论神情语气态度都很恶劣,不仅不近人情,还满身谜团(关于这点缇菈不太意外,谁让她身边一堆这样的人)……不过,他的气息对少女而言,意外的被纳入了非常熟悉的范围。
如天空般永远明亮清澈的蔚蓝色,一如那个人的眼睛颜色。
有时因为路过的一阵清风,而染上了裹挟于风中的淡淡青草色,偶尔,也会参杂着并不明显的,不祥的浅灰色薄纱,随时都晕染那整片的蓝,落下细碎的雨点。
而现在,这股令人无比熟悉的气息,不知为何裹上一层满满的违和感。
仿佛浅灰色的薄纱终于吸饱了水分,转变成乌压压的积雨云,正不知收敛的洒下倾盆大雨。
从没看过如此黑暗阴郁的炁,压抑的使人呼吸困难,不用刻意感知都能感觉得出来……
方才感受到的阴冷似乎又一次抓住她的脚脖子,轻轻拂过背脊,令她突然打了个机灵,犹如一道无形的惊雷劈过全身,头皮到小腿肚是阵阵发麻。
“你是谁?”
黑发青年正好抬脚向她走来,不过两三步便听到她这句话,脑袋忽地向右偏了几度,眉头微蹙,神情看起来有些迷茫,似是不理解她为何会问这种问题。
“你在说什么?”不冷不热的语气,没有明显的困惑,却也没有以往显而易见的恶劣成分。
缇菈没有回答,而是屏息凝神的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甚至是语气有没有哪里奇怪。
方才那个没头没脑的问句,不过是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
事实上,在赛迦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她第一时间最想问的,并不是“这里是哪?”,也不是“他们两人为什么会在这种鬼地方?”
她最想说的应该是像“是你救了我吗?”,还有“有没有哪里受伤?”这样更加缓和气氛的话语。
另外,在自己摔落瀑布前,看到的那个究竟是……好吧,关于这个最大的疑惑,她其实还没想好怎么问出口。
只是开口时不知怎么的变成了跟上述这些问题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三个字。
“真无情啊——”
短短的四个字,抑扬顿挫的尾音刻意拖得老长,听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的不正经,是苍最招牌的,却绝不是赛迦会用的语调。
对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以一种受伤的熟悉语调道:“唉……枉费哥还那般费尽心保你平安无事,没想到你醒来后看到救命恩人,第一句话不是道谢而是质问?”
嘴上是这么说着,可是唇角却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与话语中的那种伤心的语气格格不入,怎么看都像是在演戏(而且还演得很假)。
没有青年一贯的嘲讽,或是偶一为之的能令人感觉到温暖的浅笑,也与明沂那张奸商般无异,逢场作戏的狐狸笑脸有些不大一样,比起养父平时开玩笑或是不正经时的笑脸,还要更加的……难以言明。
如此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想到处破坏,以他人痛苦为乐的街头流氓,恶劣程度甚至在其之上。
在那副灿烂得让人浑身发毛的笑容中,锐利的小小虎牙明显可见,同样藏不住的,是那股满溢而出的纯粹恶意,不禁令人感到后背一凉。
不同以往的语调,还有更自我中心的自称词,以及那张越看越毛骨悚然的微笑。
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赛迦!
——至少,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一面,或者说,不是那个人。
“你到底……是谁?”
对方面上令人不舒服的违和笑靥,在听到她第二次提出并强调的问题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投入石子而动荡不止的湖面,终于回归了平静。
可这份静谧,却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氛围,沉重压抑的让人想要转身逃跑,却又不知该逃向何处。
“你不知道?”
诡异的沉默一会儿后,对方再次开口,说出来的不知为何却是在反问缇菈。
短短四个字包裹着疑惑的语气,好像缇菈应该知道他是谁,而不是鬼打墙的追问他的身份。
那双不同以往的明亮,反而似深潭般幽暗冰冷的深邃眼眸底部充满着浓浓的好奇,又有几分探究的意味,他就以这种若有所思的眼神,专注地直视着少女的双眼。
缇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爱弓不在手边,没有东西可抓的她只能抓着自己的衣襬,死命的搅了又搅,把好端端的衣服拧出了皱轴。
——她自然知道他是谁,但是有个前提:如果对方真的是赛迦,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话。
“看来是真不知道了啊……”
见她如此戒备的神情举止,青年忽然轻声低语着,嘴角再度扬起,这回是一抹轻浅的弧度。
不再夸张且刻意的笑容,看起来多了几分真诚(也只是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