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木鼓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悠悠地回荡在寂静中。
太阳方落,月亮初升,星星睁眼。
柔和的弯月与闪烁的星点,点缀在展开的深蓝色天鹅绒上。
隐密在林野乡间的朴实小镇,艾迪尔镇里家家户户仍燃着一盏盏暖融融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犹如天上星子落入凡间,半隐在幽深的山林中。
这本该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
“咚!——咚!”
小镇里还留着打更的习俗,这会儿负责打更的大叔口中念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手中一慢一快的连打三次木鼓,在安静的夜色中沈稳而响亮。
走过几户仍点着灯的住家,依稀能听得屋内的细碎耳语,他会喊得稍微大声一些,手里的敲响力道微微加重。
月明星稀,今夜是个好天气。打更人抬首瞥了眼夜幕,暗暗想道。
转过几个弯,踏上另一个街道,就像踏入不同的世界,温暖的灯火尽数归于暗处,仅有的光源,除了打更人别在腰上的灯笼外,便是遥挂于高空的皎月明星。
即使在黑夜中,借着皎洁的月光,也能看出周遭那些低矮的砖房明显破败不堪。
破损的窗棂张牙舞爪,腐朽的木门摇摇欲坠,在他经过时被微风带起,吱呀吱呀的摇晃起来。
“咚!——咚!”
这里是无人居住的区域,早已荒废数年。
之所以荒废得如此严重,与这个小镇人口严重流失有着密不可分的原因。
艾迪尔地处中央大陆正东部的偏乡地带,浅盆地形,四周树林环绕,并非什么商业要道、贸易枢纽,不说交通不便,再往东行便是连绵山峦。
终年云雾缭绕的高耸山脉后,是世人所知不可言说的异域禁地。
此地居民不算多也不算少,约莫百来人,但大多是中老年人,仍保有干活的力气,而没有年轻人闯荡的热情,孩子少,年轻的劳动力人口更是少。
除了从北方而来途经此地的南向商队以及四处流浪的旅行商外,这里的生活模式可说是完全的自给自足,居民生活朴实,镇上生活设施成熟,平日也没什么娱乐可言。
虽然有人是从出生至凋零都不曾离开故乡,也有的人是自外地而来落地生根,这两种情况皆是少数。
更多是年轻人离乡背井向西而去,有的人一去不归,有人则在外打拼十数年才告老还乡,在山明水秀的老乡颐养天年。
这才是多数艾迪尔镇的居民一生的写照。
总体而言,有着上百年历史被称作“理想之乡”的艾迪尔镇,建设上有小镇的规模,实则以人口来看更像个稍大的乡村。
因为人口迁移,所以在这个各种生活建设都规划得井井有条,仿佛棋盘稿纸似的小镇里,有一大区很明显是荒废无人居住的萧条景象,也是再自然不过。
尽管如此,这处白日里算是镇上孩子的游乐所,最适合玩捉迷藏,至于夜晚……嗯,年轻人的事,暂且不提。
所以,即便此地不住人,尽责的打更人也没绕过这区。
盖因近日夜晚并不安全。
“咚!——咚!”
镇上的凯丁祭司约莫半个多月前,到北方圣教会总部参加讲习,于前几日回来时,跟他的搭档玛雅祭司以及大长老阿妮亚提起南方流寇一事。
毕竟艾迪尔从百余年前建成开始,周边就没什么保护措施,最基本的木栅栏都没有,小镇完全是“赤裸裸”的状态与自然相互依存。
就连山里的魔兽都能随便跑进田地偷吃作物,甚至闯入镇里捣乱,好在都有及时发现制止,危险程度亦是村里的人和驻地祭司都能应付的范围。
“咚!——咚!”
现在是七月中,正值夏季最热的时节,即便入夜依然让人感到闷热烦躁,也仍能听见不曾间断的扰人蝉声。
暑气蒸腾的夏夜,打更人满身大汗涔涔而下,黏黏腻腻的十分不舒服。
忽有一阵捎带草木芬芳的微风迎面拂来,并未带去一身热意,反令他忽然打了个冷颤,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一停,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镇子最东边,邻近森林的边缘区域。
这里是小镇最早建成的部分,最古老的区域,房屋也不是水泥砖瓦而是纯木制,破败程度更加显眼。
就是不晓得为何有几尊明显非人型,大晚上的隐隐绰绰,看得极不真切,猛一看还真是怪恐怖。
还是赶快结束工作,早点回家歇息得好。这么想着,打更人擦擦汗水,打定主意能直视前方就绝不左顾右盼。
“咚!——咚!”
敲完木鼓正欲迈步时,他又迟疑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刚刚好像有点暗......?抱着这个疑惑,他回首望向那几尊异族外形的石像。
只见方才隐没在黑暗中的石像这会儿正沐浴在月下,竟不像数秒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反倒多了几分圣洁感。
看了一会儿,石像在月光下盈盈生辉,看得很是清楚。
大概刚才有云飘过挡了月光吧?真是自己吓自己……他摇摇头,收回目光,准备继续工作。
“咚!——咚!”
迎面而来的徐徐微风仍未止息,凉意打在肌肤上掀起一片战栗,耳畔依然能听见森林深处树叶摩挲,蝉嚣喧闹。
可才走了几步,他不知怎么心头一动,脚下一停,目光也顺势往下看去。
木鼓声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空气好像变得寂静而黏稠,周遭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远离。
皎洁的月光下,压实的土地上,是一道道长短不一的漆黑影子。
有他自己的,有两侧石像的,还有……
七条诡谲的漆黑影子。
细细长长,又弯弯曲曲。
看上去似树非树,又似人非人。
……完全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物体才会有这样的形影。
他反射性地抬头时,身体早已不由自主地打颤。
下一秒,木鼓自汗湿的掌心滑下,落地砸出沉沉的声响,犹如来不及出口的呜咽。
“咚……”
站在两排老旧破败的木造矮房中间,玛雅瞪着面前的几尊石像,拧眉深思。
现在是晴朗的白日,天空蓝得清澈,纯净地容不下半朵浮云,热情的阳光当空而下,洒落在材质特殊的石雕上,散发出珍珠般莹润的淡淡光辉。
圣洁的如摆在祭坛的神像,玛雅一身滚着灰边的洁白长袍,站在它们面前,就仿佛正在向神虔诚祈祷的信徒——
如果不看她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事实也相去不远,尽管这些雕像都不是她所侍奉的神,而是艾迪尔先民的雕像。
圣教会的祭司左看看,右瞧瞧,不时抬头望一眼天空,试图寻找什么。
如此大好的天气,两道柳眉间的丘壑没有豁然开朗,反倒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深刻。
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任何端倪,反倒把自己晒得昏头,玛雅揉揉太阳穴和眉心,开始扪心自问为啥要站在这里活受罪。
就在前夜,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宁静小镇发生一桩大事。
——夜间巡守队的人在这片区域看见几道诡异的形影。
玛雅犹记得那一晚,夜深人静,她刚结束晚祷,头才堪堪沾枕,突然一声足以媲美男高音的尖叫声破窗而入,吓得她从床上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