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的边缘都只留几寸宽的石面,宛若纯白画框,乍看就像是六幅巨型画作并肩伫立。
而且,红、黄、蓝、绿、靛、啡……不用细看也能轻易发现,每扇花窗各有一种颜色作为主色调,再佐以其他颜色,绘制出各种意义不明的图案。
本该肃穆庄严的议事厅,某个角度来说,意外的“华丽”。
然而,这种使用大量色彩的华丽并不冲突。
仔细一瞧,花窗是以渐变色的方式处理,很巧妙的淡化色差上的刺激,足见制作的工匠技艺之精湛。
或许正因为如此,这些花窗如此绚烂缤纷,外头又阳光正好,投射出来的光芒却不叫人看到眼花撩乱。
嗯……可能也有室内照明相对柔和的缘故?
杏眸迅速环顾一圈的五彩缤纷后,缇菈望向那顶吊灯——那上头的十盏灯柱正燃着温润的莹白光辉,如是想道。
想着想着,视线顺势落下,不期然对上一双肖似精灵公主,却更加深邃,带着审视意味的碧绿眼眸。
那双眸的主人就端坐于圆桌的主位上,正面朝着他们几名来客。
一袭淡绿色的长袖纱衣,没有多余的装饰,上头仅绣着栩栩如生的翠绿藤蔓,自隐没于桌面的腰身向上攀附至胸脯,再包覆于双臂,犹如一件大自然巧夺天工的衣物,精美又富有生机。
奶金色的波浪长发编成三股麻花辫,自然垂落于胸前,衬托着白皙的肌肤盈盈生辉,如藤蔓延展的镂空金饰半包覆着细长的尖耳朵。
巴掌大的鹅蛋脸,镶着一双看不出情绪的金绿双眸,以及抿成一直线的丰盈双唇。
那张酷似精灵公主却多了几分凌厉的容貌令缇菈愣了一瞬,背脊不由得挺直,心脏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直觉告诉她:方才出声的欢迎他们的,正是这位。
对方佩戴着由金绿色的桂叶编织而成的小巧冠冕,与公主的那顶如出一彻,再加上二人如此相似的面容,不难猜到她的身份。
这就是菲洛的母亲,菲雅利的统治者。
——宁芙女王。
同是有着不凡地位的存在,女王与米拉洁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银龙公主容貌艳丽,眼神冷漠而锐利,每次看人时又带着睥睨众生傲视群雄的气势,半分都不曾收敛,就像整把锋锐的利剑几乎完全出鞘似的,让人喘不过气。
精灵女王给人的则是另一种感觉,虽同样气场强大叫人无法转移目光,但沈静的面容宛如半出鞘的利器般,不至于锋芒毕露,只隐隐透出使人心生敬意的气势。
故而,面对着这名异族女王,缇菈的内心虽仍是忐忑不安,却并未感到一丝恐惧。
这么定神一看,缇菈才发现圆桌上坐着的,可不只有菲雅利的女王。
刚才被她暗自拿来比较的米拉洁就坐在女王的左手侧,这让缇菈在看到银龙公主时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
银龙公主穿的不再是入宫时那身带有龙鳞和龙爪印记的皮甲,她换上看起来样式繁琐的银白长袍,还披着一件酒红披风,绣着金属丝线和瑰丽的宝石,洁白的颈项上是一条不知是用尖牙还是爪子制成的项链,看上去很有龙族的风格。
相比之下,女王充满自然气息的着装简直是朴素到极致。
如此金光闪闪的打扮,即便这位眼下正阖着她那双傲视天下的美目不说话,存在感依旧十分强烈。缇菈再看看一旁的女王,再次肯定自己方才的想法不是错觉。
不久前被姐姐拖走后就不见人影的莱特自然也在,此刻正耷拉着脑袋坐在姐姐身边,穿的也不是苍玄门的冒险者打扮,而是与姐姐相似的风格,估计一进宫就先被拖去更衣才来的。
平常看惯了对方的冒险者装扮,或是寻常的人类打扮,这种异族风格的打扮穿在莱特身上,不知怎么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满满违和感,不像米拉洁那般合适。
也可能跟神情、气势有关联吧,跟他旁边气定神闲的姐姐完全相反,青年虽然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但整个人的氛围有些阴沉沉的,看上去比跟他们分开时更加沮丧。
是分开的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
她打量着被迫改头换面的同伴,正暗自疑惑着,就见菲洛近前轻唤一声,随后单膝跪下。
精灵少女的声音是如风铃般轻盈柔和的音调,缇菈分了神,这回勉强听出其中有点精灵语的味道,应该是精灵语中的某种词汇。
公主阖上眼目,双手合十于前额,一举一动都相当的灵敏而优雅,面上始终带着轻浅的笑靥。
动作与先前执事长做过的礼节很相似,唯手部动作明显不同。
或许这真的是精灵族见面时的礼仪,只是细节处会因地位差异而有所分别。思及此,她忽然有些惋惜贝多此刻的不在场。
站在前方的零和云也跟着单膝跪地,微微垂首,做出与菲洛同样的举动,动作格外迅速,看起来相当熟练。
稳稳盘踞在肩上的阿奇拉正欲躬身,余光瞥见缇菈明明视线直盯着前方,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身前同伴们的动作,依旧直挺挺地呆站着。
深知女孩性格的他,立时明白这孩子又在不合时宜的走神。
……最近这种情况愈来愈严重了,真是叫人不省心的孩子。
眨眨眼,心中如此想道,那双温暖如阳的鎏金双瞳中,霎时溢出万般的无奈,夹着充满宠溺的笑意。
尾巴不轻不重地扫过柔软的面颊,喉头滚出一声轻轻的闷咳。
颊畔挥之不去的痒痒感是很难忽略,这使得缇菈反射性瞄向弯身垂首的黑猫,后者头颅轻点示意前方。
嗯?
她这才注意到前面的两名同伴竟然都跟着精灵公主一齐单膝跪地,只剩自己还像根竹竿似的傻站着。
呃……尴尬。
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没有其他适合的词能形容缇菈此刻的心情,尤其女王的视线在迅速掠过前方三人后,又幽幽的落回她身上。
不知为何,这一次,那张沈稳的神情突然产生了细微的波动——
只见那双美丽的碧眸猛地一凝,仿佛看到什么令她感到意外之事。
接着,淡金色的柳眉一紧,身躯微微前倾,眸底隐有光芒闪动。
这样古怪而突兀的神色变化,更让缇菈没由来地感到惶恐不安,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女王的动作倾巢而出。
这下,她更不晓得自己是该立刻跪下去,还是就这样鹤立鸡群的站着。
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左右为难之余,脸颊温度似乎也在急速窜升,缇菈徒劳地自我安慰,然后……
双膝猛地一软,整个人重重跪了下去。
肉体在冷不防的重力加速度下,与地板来了个完美的亲密接触,大抵是因为那一处肉少,在满室的安静中,竟发出一声格外响亮的碰撞声。
不知情的旁人听了那一声都觉得膝盖发麻,当事人更是痛到直接瘫成一张饼,麻痛感一时半刻缓不过来。
要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痛得满头大汗的缇菈觉得自己应该会忍不住骂出平日家教不允许的脏话,虽然也只是千言万语化作二字。
妈的。
但,也正因为生理上的限制,此刻的她,毫无顾忌。
那些不雅的千言万语霎那间宛如陡然喷发的火山,脱了缰的万马奔腾,在心里大暴走。
若说刚刚是有道奇怪的电流一瞬间窜过她的脚,麻麻刺刺的才害她一时脚软站不住,那么这会儿膝盖是疼痛感大于麻痹感,完全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