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个人压根没有调整音量的念头,光听语气和一连串的惊叹词就能知道他此时此刻究竟有多兴奋,瞧!高高的颧骨居然还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男子身后传来几个声音,从一大堆专业术语及不同的嗓音来判断大概有三四个人,都是研究员——饶是她的视力再怎么好,此时满是泪水的眼睛能看得清楚眼前这张人脸已算不错,却也无法从晕成一团的斑烂色块中辨识出实际人数。
少女巴不得自己能当场痛晕不省人事算了,手掌如刀割般撕裂的痛让她有种生不如死的错觉,下巴也被不留情的力道捏得隐隐作痛。
被高高举起固定在两侧的手臂也很酸,要不是她现在是半跪在地上,估计两臂是真的要没知觉了,除此之外四肢还有些麻痹的熟悉感,但又不似能力暴走后浑身撕裂般的酸麻痛楚……她是不是应该先庆幸自己衣服没被剥掉?
“城主大人。”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由远至近,伴随而来的还有门扉开启的声音。
“我说过只准叫我长官或大人!不要加我的职称,在这里我就是一号实验的领导人,不是什么鬼城主!”
“……大人,”那名疾步而来的研究员从善如流的换了个称呼:“从血液里提取出的成分中发现了雷属性的元素。”
他一边低头翻看手中的资料一边不疾不徐地汇报,神情严肃死板,看也没看缇菈一眼。
“什么?!这不是伊斯特家族的血纹吗?怎么会有雷属性的元素!”
“原来是这样啊!”有人恍然大悟道:“难怪刚才那谁采血的时候突然被电到全身麻痹,口吐白沫昏厥过去,是那个血纹的关系?那个雷电的威力可真惊人,肉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混血儿吗?两种神使血脉的混血?”还有一人紧接着提出假设,“毕竟『元素血纹』可是只有司掌十种元素的上神神使才有的啊!这么说这个孩子有桑德一族的血统?”
“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性。我记得教会保存的皇灵历时期研究文献,上头记载着两种神使的混血儿有机率能同时展现两种血纹。”另一人跟着附和,并对此表示了惊叹。
是那家伙的声音。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缇菈感到下巴那股压力顿时一松,被对方放开了。
“但是还从来没亲眼见识过,这是个大发现啊!”
“可是我有个疑问,如果这孩子身上真的具有雷之上神的神使血统,那为什么没看到桑德一族的图腾?”一个充满疑惑的声音随即响起,“而且刚刚袭击采样者时的雷电也是从伊斯特的图腾冒出的。”
“我个人比较倾向是因为尚未完全觉醒的缘故。”最早开启这个话题的那个人给出了解释,“另外根据这份解析报告来看,这个孩子身上应该有妖族的血统……好像还有点别的种族血统,会不会也有这层影响?”
“确实,文献有提及血脉组成的复杂度与亲缘的远近也会影响血脉的复苏与觉醒过程,如果是从祖辈那里传下来的话血统就会淡化。”
那名男子接着道,听他的话语应该是在为发问的人解惑,与此同时响起了纸张被“唰啦唰啦”翻动的声音。
“看这份报告上血统组成的百分比,那个不明种族的血统比较淡薄,应该是来自于祖辈,影响不足挂齿,不过,”又是一页翻过,“妖族的血统占了快百分之二十五,表示她的二等亲中有人是妖族,只是仪器解析还没那么精密,没法判定更复杂的亲缘与基因组成——”
感觉到被箝制的下巴获得解放,缇菈也顾不得一群人的交谈内容(反正她现在有点头晕耳鸣,听什么都是嗡嗡声占了优势),赶紧扭头察看自己可怜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举的左手掌心被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不是很深,但是从整条手臂上半干的鲜血来看,出血量还挺多的,她的衣袖及左半边的衣服全染上了鲜血——好险没割到手腕的动脉,不然就真的是跟待宰的羔羊被放了血等死没两样。
“——既然解析已经完成了,那么……”
其中一位研究员吞吞吐吐的话语传进耳里(有点公鸭嗓,应该挺年轻的),声线略为颤抖,缇菈原以为那是害怕,可紧接着她就听到那个人说:“已经可以进入融合的阶段了对吧!呜喔喔喔!好兴奋啊!”
原来是兴奋到声线都在颤抖吗?!
“大人,关于融合的部分,要马上使用基因融合吗?”另一道比较冷静的嗓音响起。
“嗯……基因融合有类似于血脉冲突那样的潜在风险,那个孩子可是珍贵的实验成品,要是不小心坏了就要重新来过。”
被称作大人的那个人沉吟片刻,针对这项提议予以否决。
“还是先进行输血吧,因为血液里没有遗传物质,所以这种融合也不过是暂时性的,血脉排斥也短,刚好能看看输入这种高阶种族的血液对它的影响,顺利的话或许能得到这份血统内的力量!”起初那个人还能冷静地说出自己的推断与理由,结果后面却越说越兴奋,话音都颤抖得活像下一秒就会咬到舌头。
“属下明白了,那么大人,还要抽血吗?方才只是为了解析用的,所以抽的量并不多。”
开什么玩笑!抽一次血她的手掌差点就废了,半只手臂的血都快流光光,还要继续抽?!到底有没有良心啊这群人!!!就算血液能够制造也没这么快啊!
在内心破口大骂而面上不显,缇菈不着痕迹地吸一口气,尽量忽略来自手掌的疼痛……事实上,在意识到残存于四肢的麻痹感后,掌心的伤势好像也不是那么疼。
使劲眨眨眼挤出眼眶内的泪水,视线终不再模糊,她总算能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姑且先将自己所处的位置定位为某种监牢或者是观察室什么之类的地方吧。
因为四周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刺白的灯光悬在上方将本该昏黄的室内照得明亮刺目,面前的几位研究员身后是一面玻璃,四边紧密嵌在土墙中,看上去自成一面墙,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玻璃透明度之高,可以清楚看见外头摆放了许多她看不懂的精密仪器,还能看见数名身穿白色大褂的人在那些仪器之间穿梭,还有人抱着一迭厚厚的纸质资料快步走过,也有一两位会停留在玻璃前悄悄地偷看这里面的人。
——不过一面墙之隔,却宛若两个世界。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二者都让人无法感觉到暖意,只有无穷无尽的寒冷。
“啊,您已经醒啦,缇菈小姐。”
与同伴的交谈告一段落,回过身的男人竟然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她醒了。脸上原本的兴奋与热情因而稍稍收敛了一点,嘴角的笑意扩大,可是眼神却没在笑,看上去更加虚假。
缇菈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唔唔了几声,被异物强行塞住的嘴巴有点酸涩。
“您问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生物观察室喔,专门观察像您这样的存在,外面那边是实验室,不过是研究性质的,不是主要操作的、咦?”男子将其他人打发出去后,仿佛从她的眼睛读出了这样的困惑,十分热心地解答。
“您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不大好,感觉如何?”他如此关切地询问,态度彬彬有礼,相当的绅士,就是语气中微微粗喘的气息让人感觉不太好。
暂且先不问这个人是如何看出自己心里有这个疑惑(虽然她也没想知道那么多)……后面那个问题是要她怎么回答?
这种显而易见的状态居然还要问候一句,该说对方太没眼力还是明知故问?
若是前者,那未免也太傻白甜了点,她不太相信;反倒是后者的话则可能是出于某种恶劣的性格,比较能让人信服。
——但无论是哪一种,她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难道不是拜他们所赐吗?
缇菈只能唔唔几声当作回答,顺便还想翻白眼,但是想一想还是算了,谁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刺激到对方。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从初见起就一直不太对劲,整个人在某些时候有点疯疯癫癫,让彼时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旋即以避之唯恐不及的速度逃离现场。
在得到一阵疯狂的“唔唔唔”作为响应后,男子才像是忽然意识到少女嘴上还塞着东西,于是动作十分温柔的取下她口中的布条。
她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初获得自由的嘴尚残留着合不拢的感觉,但是缇菈立刻迎上对方的目光,对于男子投来充满兴味的目光毫无畏惧。
如琉璃珠般剔透却没有任何光彩,叫人看了只觉得头皮发麻的漆黑双眸,对上了另一双如流雷般凌厉却带着太阳的暖意,令人看着如沐浴在阳光下的鎏金瞳眸。
二人的双眼如同毫无隐藏的镜面,清楚映照着彼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