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不知何时睡着的成牧突然被开门声惊醒,一条白光闪闪的绳子从门缝里入内,在洞中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傅望明从床榻上坐起,高声道:“不必如此麻烦。”
他看了成牧一眼,挥手收起法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山洞。
昨晚在幻境之门外等着成牧出境的文道和农道大佬们,一个都没来,只有一名南山阁的文士恭声道:“庄先生和林先生请二位去议事堂问话。”
两人跟着文士来到议事堂,成牧这才发现,堂中早就坐满了人,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全都围在门口。
荒野之人和教院山长齐齐受审,又关乎灵力消散之事,这热闹,要是我也得去凑一凑啊。
“诸位诸位!请让一让!”
一名不到三十,网巾束发的书生利落地扒开聚在一起的人群,挤到离议事堂最近的台阶上,冲着堂内看来看去。
“张迹,你怎的又来了,今日是公开审案,大家都能看,你那报馆怕是没生意了吧!”
名唤张迹的书生也不恼,笑道:“议事堂可容纳之人毕竟有限,我的报馆就不同了,眼下正有不少人聚在那里,等着我传消息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笺纸,悬在空中展开,又语形出一支饱蘸墨汁的毛笔,望着堂内动静,在纸上刷刷写道:“傅山长和荒野成牧已然入堂待审。”
与此同时,南市街上一间名为张家报馆的铺子里,坐着满满当当的修习者,他们齐刷刷地仰头盯着悬在半空的一张笺纸,上面显出那行张迹写下句子。
“来了来了!消息来了!”
他们全都买了今日听报的座位,激动地揣着手,满脸兴奋地等着张迹传来南山阁议事堂中的实时消息。
张迹望着堂内那名荒野之人,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瞟过来,似乎对自己的笺纸很好奇。
这荒野之人倒是有些意思,遇上这么一件搞不好要丧命的事,居然半点都不紧张,还有闲情东张西望。
都说农道左圣尊手段狠辣,虽然如今身在乾元谷,没法使出那些招数,但想必言语间也不会放过他。
今日的堂审必定十分精彩。
幸亏昨夜从青灯那里打听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消息,又连夜通知了经常来买报的客人,否则今日哪里能赚这么一大笔钱。
张迹越想越兴奋,继续留意堂上的动静。
成牧在一派喧闹中显得格外安静,虽然他的双眼没有闲着,对那张悬在空中的笺纸十分好奇。
看了一会,他收回目光,见两边椅子上坐着的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而自己认识的谈巍和林非夜他们却不能入堂,只好挤在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里。
没过多久,庄彦之和林非辰坐上尊位,川子也进了议事堂,见成牧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低声道:“小牧,昨晚没事吧?”
“有傅山长在,我还美滋滋地睡了一觉。”
川子顿了顿,显然对他面临生死关头,还这么悠闲自在的语气有点不习惯。
“我昨晚仔细想过了,这件事的突破口,应该在那名农道人证身上,只是要怎么套出他的话来,须得费些心思。”
成牧摆摆手:“放心,我跟傅山长已经想了一个万全之策,待会你就知道了。”
“既然有傅山长帮忙,想来今日堂审必能脱身。”
川子退到他身后,心中仍旧提着一口气。
“左圣尊来了!左圣尊来了!”
堂外忽然一阵喧闹,成牧抬眼望见左思林正从后堂转出,跟在他身后的则是毛羡。
行啊,都来了,倒是省了不少传人的时间。
等左思林落座,庄彦之起身道:“今日请诸位到此,是为了找出《异界见闻录》散人灵力的真相。
此书是荒野成牧所写,用的是傅家书铺的笺纸。今日专门将成牧和傅山长请到议事堂,当着左圣尊和文道修习者们的面,将此事审查明白。
成牧,你如今在我文道教院修习,便由我南山阁代为审查和处置,你可有异议?”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成牧所为,不管是什么处罚,我都认。但如果不是我,希望南山阁还我一个公道!”
少年的声音在议事堂上回响,在座的文士和围观的修习者们突然觉得,此人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唯唯诺诺的荒野之人有些不同了。
言语间似乎更加坚定,不卑不亢。
也是,他的事闹得这般大,若真的坐实,轻则终身监禁,重则身死神灭。
要是到了如此境地还不为自己争一争、辩一辩,恐怕今日出了议事堂,连命都没了。
“查清真相,找出真凶,若此事不是你所为,自然会洗刷你的冤屈。”
庄彦之话音刚落,成牧便上前拱手道:“庄先生,我想和人证王大名对质。”
这个请求不过分,庄彦之右手一挥,一名文士将王大名带上堂。
成牧见此人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心中明白了不少,他高声问道:“你是如何散失灵力的?”
王大名身子一震,强撑着精神说道:“两天前,我从铺子里买了这部书,回去后才读了几句,就感觉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后来才发现,灵力全都流失了。”
“你回到哪里读的书?”
“家、家中。”
“家中何处?”
“这个,这个床榻上……”
“什么时辰?”
“戌、戌初一刻……”
“你在哪个时辰去买的书?”
“我,我……酉正三刻买的……”
堂上堂下都被成牧这一连串的快速询问给绕晕了,心想他为何非要扯着那些细节反复地问来问去,但又不好打断,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买完之后去了哪里?”
“去了我小妹家……”
“你刚才不是说,买完书之后就回家了吗!”
众人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我再问你,你是在家中哪里读的书,什么时辰?”
“家中、家中厨下读的书……戌正,戌正……”
“刚才不是说戌初一刻,在床榻上读的书吗!”
众人终于明白了成牧在干什么。
他反复地询问几个细节,但在同一个问题下,王大名的回答却对不上号。
如果真的是此人亲身经历过的事,怎么会记错时辰和地点?
王大名在说谎!
众人一改方才疑惑不解的神情,变得精神抖擞,觉得成牧不愧是头脑清晰,心思敏捷之人,刚才的反复问话现下回味起来,竟如此精彩。
接下来不能再走神了,须得好好观看,万万不可错过那些看似无聊的细节。
成牧停止对王大名的连环夺命问,对上座的两位文贤说道:
“庄先生,林先生,王大名的回答前后矛盾,一会说在床榻上读书,一会说在厨下,肯定是在说谎,他的话不能作为证词!”
堂上众人窃窃私语,觉得成牧所说不无道理。
“我看不必如此费心,”左思林突然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后,怕冤枉了成牧,在来乾元谷之前,专门去了一趟巫道,请巫圣派人取出王大名关于此事的记忆。”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活塞,一缕紫烟袅袅而出,在议事堂上铺展成一副画卷。
画卷上的王大名正坐在厨下,捧着《异界见闻录》看得起劲,一句大声诵读之后,他突然跌倒在地,双手失控,深棕色的灵力从他掌间汩汩流出,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消散殆尽。
看完记忆的众人露出震惊的神情,左思林继续道:
“诸位,从记忆中可以知晓,王大名是读了《异界见闻录》中的内容,才散去了灵力。也就是说,此事乃这荒野竖子成牧一人所为!”
堂上顿时沸沸扬扬,堂下众人指着成牧痛斥不绝,把林非夜和傅丹枫的争辩淹没得严严实实。
成牧耳边充斥着骂声,抬头望见左思林嘴角的一抹轻蔑,隐在宽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拳。
做戏做全套,左圣尊,倒是我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