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昏迷的成牧此刻早已分出神识,进入曹宝塔的脑中。
他没有急着造景化象,而是打开此人的记忆,翻找着能够让自己一击即中的场景。
曹宝塔的记忆如长卷般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他的目光搜寻了片刻,停留在一处。
一名文弱书生背着厚重的竹箱,依依不舍地望着贡院的大门,口中自言自语道:“可叹某苦读数十几载,却在仕途一道上毫无所成,可叹可悲!”
成牧指尖一动,往下翻了三年,又见到一副同样的场景。
这回书生露出面容,俨然就是曹宝塔,他依旧是满怀失望,低着头默默从贡院前走过。
怪不得此人一派书生打扮,原来本就是个一心想考取功名的学子。
古代科举本来就很难,像他这样反复参加考试,反复落败之人不计其数。
不知道他之前考过多少次?
成牧双眸微动,迅速调出所有类似场景,发现竟然有七次之多。
这至少考了二十一年啊,曹宝塔看着也不过三十多岁,估计刚懂点事就开始求功名了。
不错不错,算是他的一个心病。
就送他一个永远也考不中的场次吧。
成牧右臂轻提,一只毛笔出现在他手中。
他正要落笔造景,一个念头却忽然闪过。
其实仔细想想,曹宝塔也是个可怜人,如今来做山贼,恐怕也是因为仕途无名,无可奈何之举吧。
想到这里,他立即在心中给了自己一巴掌。
成牧啊成牧,同情别人也要分清对错!
曹宝塔是谁,他是山贼啊,古往今来,有那么多考不中的人,难道他们都去做山贼了?
他们这伙山贼不来抢朱家,也会去抢李家、王家,难道这些无辜的人家就应该为曹宝塔的悲惨的人生买单?
刚才那个为首的山贼也说过,此人手中有不少人命,是个杀人如麻之辈。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他选错了方向,成为一个作恶之人,我若是同情他,下手留了情,谁来同情被他伤害之人?
再说了,如今是你死我活的局面,绝对不能被他的人生和礼貌的表象蒙蔽。
成牧坚定心志,抬手写道:“曹宝塔,入乡试,执笔为文,心血为枯,然不举,含恨再试。如此往复三十年,至发白眼花,终未得一功名傍身。”
走笔而出的文字在他面前熠熠生辉,他催动灵力,注入字词。
霎时间,字句飞迸炸裂,洒下满目金光,一个专门为曹宝塔而造的虚境出现在他眼前。
他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曹宝塔已然进入虚境,时光一动,转瞬却流露出一张没有中举的失望脸。
如此反复过了几乎三十年,曹宝塔每三年都会去参加乡试,但直到头发花白,仍旧一无所获。
望见虚境中人颤颤巍巍、步履蹒跚的身影,成牧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很完美,“文以明志”这个法术有点东西。
他脸色很快变得肃然,不带丝毫情绪地抽回神识。
我不知道这个世间是否总是善恶有报。
但在我能做到的范围里,善恶终需有报。
从成牧进入曹宝塔脑中,到完成困住他虚境的建构,看似过了许久,但对山贼和丁队五人来说,不过是须臾之间。
见他们两人都晕了过去,站在一旁观战的双方都有些发怵,望着对方面面相觑。
说好一对一肉搏,眼下两个人都打趴下了,等会该如何收场?
一名胆子略大的山贼忍不住冲上前查看。
他轻推了一下曹宝塔,见他眉头深皱,似乎有千般心事,一时间没了主意。
山贼只好又撇了撇成牧,心想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军师本来好好的,居然也跟着倒下了。
就在这时,成牧突然睁眼,大胆的山贼吓得一激灵,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你,你,你怎的醒了!”
“我为什么不能醒?”
成牧反问一句,轻松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灰,低头望着还倒在地上的曹宝塔。
那名大胆的山贼果然很是大胆,见成牧背对自己而立,抽出腰间配刀,就要给他送上致命一击。
“当——”
尤未雪右手急伸,长矛化形而出,顷刻间挡住向成牧砍去的配刀,向后用力一挑。
山贼吃了一吓,连人带刀地摔在一边。
听见声响的成牧疑惑地回头看看,顿时明白发生了何事,他嫌弃地扫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山贼,再给了尤未雪一个感激的眼神。
都说了一对一肉搏了,搞什么背后袭击。
“噗!”
伏在地上的曹宝塔突然喷出一口猩红的鲜血。
看见这一幕,成牧心中却很冷漠。
曹宝塔,你手刃那些无辜之人,致使他人破家灭族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人人心中都有梦魇,送你一个苦求功名而不得的虚境,比起你曾经做下的滔天罪行,已经非常仁慈。
曹宝塔终于从虚境中苏醒过来,不过一瞬之间,他的心境仿佛已是过完一生的疲累不堪。
他伏在地上,喘气不已,看得一众山贼大惊失色。
这哪里还是那个气定神闲,杀人不眨眼的军师?
丁队五人更是惊诧。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两人晕了一回,成牧好端端地醒来,曹宝塔就虚弱得这样了?
不过,管他到底怎么了呢,只要他输了就行。
成牧弯腰拾起那根落在地上的树枝,走到曹宝塔面前,右手微微用力,一把将树枝刺入他的前胸。
鲜血顺着伤口缓慢流出,成牧侧过身,淡然道:
“曹先生,你输了。”
曹宝塔低头看着胸前的树枝,苦笑道:“多谢朱小官人留某一命。”
“我今天留你一命,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去府衙自首。”
曹宝塔艰难地抬头望着眼前的少年,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曹先生,你本想走仕途,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就算考不上举人,也可以你回乡以耕读为生,为什么非要来做山贼?
你如今满手鲜血,可还记得当年为何苦读圣贤书?”
曹宝塔垂首望着留了一地的鲜红,满目怆然。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没有想下去,他也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