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出了熙凤院,正遇见湘云、惜春、晴雯、金钏等人路过粉油大影壁,四女笑盈盈地同贾瑷一路去贾母院,湘云到了荣庆堂,忍不住在黛玉面前炫耀一下新到手的《内经注》,就回贾母暖阁内看书去了。黛玉在堂门外张望一下,看见贾瑷往南去了,也没跟她打招呼,心内因道歉与否踌躇不定。
贾瑷一路回了橘势院,考察晴雯功课,见她总算能写出晴雯两字,不由夸赞一番,才得知是惜春的功劳。
到了申时吃了点东西垫吧垫吧肚子,觉来无事可做,因想起公主府内最近打算将制药作坊扩编成厂,虽这些不必亲力亲为,他还是招来马车,准备去查看查看。临行前,见惜春与晴雯玩得投趣儿,于是知会她们一声,就放心去了。
进了公主府,他便径直取道西南,进了药厂,在几处作坊院闲逛一番,就来到最紧要的配药房,此时配药房里已经散值,只香菱云瓶二人善后。云瓶忙着查各大作坊汇报上来的订单完成数目,香菱则清理着一些药橱上的杂物,都很是认真。见贾瑷来,两女忙上前施礼。
云瓶惊讶道:“这都临近吃晚饭了,世子爷怎这时候来了。”贾瑷就问:“现在一天能造多少?”云瓶回道:“少则一千,多则两千。”wutu.org 螃蟹小说网
贾瑷又问:“销路如何了?”云瓶回道:“现在不仅有五城兵备道,且大理寺、刑部、诏狱、东厂也有人来采买。”
贾瑷就笑道:“哟,来得都不是善茬。”云瓶也笑了笑:“这些地方,容易弄出外伤,需要的人,自然也就多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嬷嬷来传话,该晚膳了。
于是三人出了药厂,却见这香菱呆头鸟一样,路上撞见个石柱子,就要作揖,看见个灯笼,要打招呼,路过房檐,还要咕咕哝哝的给拜拜。惹得云瓶笑个不住,贾瑷就伸手摸摸香菱额头,取笑道:“你怕是脑子烧糊涂了罢?”谁料香菱却道:“世子,你家的神仙真多,连水桶上都有镇邪的阴官儿呢。”
这话说的贾瑷一阵脊背发凉,忽就想起上次看见香菱对着水桶说话。
云瓶忙拧香菱的嘴:“天都快黑了,瞎说什么呢。”
当夜陪甄如意吃过晚饭,贾瑷就歇息在了公主府,由香菱值夜伺候,贾瑷说了不少鬼狐奇谈,这香菱竟是不怎么惧怕,只顾着连连追问。
腊月二十五大清早,忠孝王世子路过皇姑府,邀甄瑷一同去操办陈部堂葬礼,于是甄瑷也就来不及回荣国府扮他的贾瑷,跟着去忙了一日,这才转道回荣国府。
时移腊月二十六。
这夜寅时,鸡鸣数声,贾母院绛云轩里忽然亮了灯烛,原来是宝玉唤袭人伏侍他起身排过夜尿,复又卧床卷被迷瞪过去。
睡正酣,忽见茗烟在二门前照壁间探头缩脑,宝玉忙出来问他作什么。茗烟着急道:“小秦相公不中用了。”
宝玉忙追问,就听茗烟说:“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的老爷子来,特告诉我的。”
宝玉听了,忙转身回明贾母,忙忙的更衣出来,车犹未备,急的满厅乱转。一时,催促的车到,忙上了车。李贵茗烟等跟随,来至秦钟门首,悄无一人,遂蜂拥至他内室。
此时秦钟已是气若游丝,且移床易箦多时。宝玉一见秦钟面如白蜡,合目呼吸于枕上,不禁悲痛难忍,涕泪横流,忙颤声唤道:“鲸兄,宝玉来了。”连叫两三声,秦钟不睬。
宝玉心中一恐,谁料那秦钟早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的馀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锁来捉他。那秦钟魂魄那里肯就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又记挂着水月庵智能儿尚无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
无奈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秦钟道:“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俗语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有许多的徇私枉法之处。”
正闹着,那秦钟魂魄忽听见“鲸兄,宝玉来了”这句话,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发慈悲,让我回去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
众鬼哈哈大笑道:“又是甚么贴烧饼的朋友?”
秦钟窘迫道:“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孙子,小名宝玉的。”
都判官听了,先就吓慌起来,忙喝骂鬼使道:“我说你们放了他回去走走罢,你们断不依我的话。如今只等他请出个阳运极盛的人来才罢。”
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一面又抱怨道:“您老人家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依我们愚见,他是阳,我们是阴,怕他们也无益于我们。”
都判怒道:“放屁!俗语说的好,天下官管天下民。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敬着点,准没错了的。”
众鬼听说,只得将他魂儿放回。于是秦钟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
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
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说毕,便长叹一声,萧然长逝了。
宝玉悲呼一声“鲸卿”,自暖榻上缓缓醒来,不觉眼角泪水早已染湿了鬓发。
抬眼望床头纱帐外,天光大亮,隐约有鲸卿身影飘荡而来,方伸出手去,就见袭人撩开帐幕,关切道:“二爷说梦话了?”绮霰、秋纹也忙忙凑上近前,惊道:“呀,二爷出这多的汗,怕是刚才被魇住了……”说着,丫鬟们急急地在床边安抚宝玉。
而后屋内众人就听绛云轩外老嬷嬷大喘着气,急忙对洒扫丫鬟说道:“茗烟儿托我来给二爷带个话,秦小相公殁了,先前寅卯之交咽得气,东边宁府的几位爷,正商量着操办丧事呢。”
丫鬟还未来得及进屋传信儿,宝玉就已经嚎啕大哭,连扑带滚地胡乱下了床来,嘴里连连呼喊着鲸卿的表字,众丫鬟们扶起宝玉,却见宝玉两眼无神,直直地发着愣。无论袭人、绮霰怎么呼喊摇人,也不见好。不一会儿鸳鸯就扶着贾母进了绛云轩里,宝玉登时扑进祖母怀中,直说要见秦钟。贾母只得依了,于是吩咐下人备车马,又嘱咐袭人给宝玉换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