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晴院距离主院很近,出门百来步便能走到,范云思以前从未到过这里,因为不顺路,因为知道这大概不是她们这种人有资格踏入的地方。
许是大人的授意,也可能只是方怀的自作主张,第一个跟着他的许凝,以及后来来的自己,方怀从未想过要把她们安排进到这里。
即使刚开始她看起来很受宠。
范云思起过一瞬的念头,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有机会踏入这个象征着女主人的院子。
如今看来是有的,只是是以客人的身份。
身后陪着她站了许久的侍女轻声提醒她,“小姐,旁边有个凉亭可以歇歇脚。”
范云思站的也有些脚酸,心头估摸了下时间,摇了摇头,“大人马上出来了,不用坐了。”
可这一等,竟多等了小半刻钟,才望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走出西晴院,他外露的情绪依旧不多,只是那明显柔和下来的眉眼,和微微上挑的嘴角,表明他此时心情不错。
见到人出现,范云思立刻提步上前,于几步之外落落大方的屈身行礼,“大人。”
见到她,顾予期的细微的表情敛了起来,不知原何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西晴院,才道,“不是让你们不要随意靠近这里。”
范云思紧了紧手心,低着头语句缓缓的说,“还请大人恕罪,云思并非有意要来打扰姑娘清净,只是云思每想到杀我夫君,害我沦为无家可归的仇人还逍遥于世,心中便不得安宁,所以才想来见您一面。”
顾予期默了片刻,回来后一直在忙,倒是忘了告诉她一声,这是他的疏忽,便道:“秦殊于半月前身死道消,你的仇已得报,若想离开,随时可以走。”
范云思已逝的夫君是个有名的剑修,因洛玄剑引来杀身之祸,为秦殊所杀。
几年前顾予期调查秦殊的往事时,偶然知道了这个人。
未出嫁前,范云思也是个千娇万宠的世家小姐,成年后嫁给了富有声名的天才剑修,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本来顺风顺水受人羡慕的人生,被突然出现的秦殊打破。
剑修身死,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剑修的母亲悲痛儿子横死,迁怒了她。
一封休书将她赶出门,打压她母族,逼的她父母不得不把她送走。
娇生惯养的世家女沦为苟且偷生的寡妇,如此之巨大落差,何人不怨何人不恨。
范云思外表看着柔弱,实则是个性情坚毅的女子,早在顾予期找到她之前,便独自一人追寻杀夫的凶手,他之前捣毁的秘密据点,便有她提供的帮助在里边。
严格来说,顾予期和范云思算是合作关系,后者提供信息,前者帮她报仇,而且范云思不止是提供过独家信息,关键时刻,也曾只身犯险过。
她是个聪明且还行的合作伙伴,对于这样的合作者,他从不吝啬。
“需要什么去找方怀,算这些年你为我做事的酬劳。”
顾予期话落便走,抬头的范云思只看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在原地定了片刻,忽而提步跟上。
提高了音量的声音充满坚定,“云思早已无处可去,愿为大人献犬马之劳,还望大人收留!”
顾予期停住步伐,回过身来不言不语的望着她。
范云思心中极为忐忑,却也保持镇定的继续道,“外面的眼光对女子从来诸多挑剔,我遇到大人之前无依无靠,每天咬牙活着便是为了报仇,如今没了执念,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与其回归以前那种生活,倒不如跟在大人身边,继续为您效力。”
顿了顿,她咬了咬牙,单薄的身子在他的目光下微微发颤,“只要能留在大人身边为您效力,云思愿意付出一切!”
顾予期微眯了眯眼,不可否认,范云思的能力和胆识远超其他女子,以前他只知道这人心中深怀怨恨,倒是第一次清晰的看到类似野心这种东西。
“付出一切?不后悔?”
她该知道,无论是弑神堂还是他顾予期,从来不是善类,自己虽不像前者那样发烂发臭的只会令人恶心,却也被众人冠上阴险狡诈之类。
充满审视和考量的目光扫下,似乎是在衡量她的用处和用心,久久没有发言。
无声的压力让范云思的脸色逐渐发白,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太冲动了,怎么能因为他要赶自己走,就毫无准备的说要留下为他效力的话。
许久,顾予期收回视线,冷淡的留了一句便转身离开,“既然你已经考虑清楚,明日方怀会去找你,在此之前,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等他走远后,侍女才敢走上前来,在衣裳上偷偷擦了擦手心后扶着人。
“小姐,你没事吧。”呼吸有些急,像是刚刚憋过气似的,不过范云思也没心思留意,因为她跟她一样。
她摊开手心看了看,手里的丝绢早已攥湿了一片。
转头最后望了一眼西晴院,声音带着乏累的道“我们回去。”
……
顾予期从没见过童言这么努力过,以前是死也不学,现在是往死里学。
她拼命让自己忙起来,恐怕不只是因为知道自己知识浅薄,需要好好用功,更多的可能是有其他原因。
她心里藏着事,却不愿意跟自己说,哪怕一次。
顾予期不是不气闷,然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童言是个犟脾气,你越逼问她越是不说。
这次顾予期来的比往日早了许多,童言诧异的问还没说出口,就听他说“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走走。”
童言愣愣的举着笔,“外面有什么好逛的。”
顾予期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用看似训问实则必需要她去的语气。
“去不去。”
她来了半个月愣神没踏出院门一步,一开始顾予期还有种金屋藏娇的窃喜,可见人真的一副隔绝人世,不喜不怒(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也看不下去了。
“好吧。”童言慢吞吞的放下笔,兴致不高的收拾笔墨纸砚。
就在她收拾的时间,顾予期扫了一眼她的装扮,眉头微动,神色寻常的拿出一件深蓝色长裙放在她面前。
“一会儿穿这件。”
童言手上动作一顿,望了眼裙子,视线又朝他身上扫去。
深蓝色圆领窄袖云纹长袍,比女装颜色深一点。
好家伙,无师自通情侣装。
很少看顾予期穿玄黑色之外的衣服,深蓝色穿着他身上,倒有种与黑色完全不同的味道,冷傲化为沉稳,也消弱了身上强烈醒目的攻击性。
收拾完东西,童言直接换上了顾予期给的衣服,这一件与她柜子里的衣服没什么区别,都是他送的,有什么好挑挑选选的。
换好衣服出来时,顾予期正低头在梳妆台上找什么,听她见说可以走了,才抬起头望来。
目光在她身上微一顿,喊了一声,“你过来。”
童言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步摇,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没说什么,走了过去。
正要拿过步摇插上,顾予期却躲过她的手,嘀咕似的低语,“你看不见,还是我来吧。”
他动作很不熟练,小心翼翼的情况下还是扯到了她的头发,童言忍住没吐槽他,低着头伸手正了正步摇。
“走吧……”她扶完步摇抬头,说着走吧两个字时,嘴唇上乍然被抹了一下什么,因为角度不对,少部分给喂进了嘴里。
童言尝到了一点香香甜甜混合着其他东西的奇异味道。
欣赏了一会儿充满生气的唇瓣,顾予期举着手上还残留的颜色,眉眼带笑的跟她说,“是口脂。”
童言额头青筋跳了跳,控制不住吐槽的欲望,说“你涂歪了!”
都喂她嘴里了!
很明显的没涂好,偏顾予期还要低头仔细看了看,才承认的点了下头,“是有些。”
本就是趁她不设防突然抹上去的,加之是第一次给女子上口脂,能不歪才奇怪。
顾予期的手指又凑过来,蠢蠢欲动的要在她嘴唇上比划比划,童言一把截住,嗔怒的瞪了一眼他玩闹的举动,“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