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行动总算是有所收获,至少唐宁在这些俘虏的口中得知,山贼联军的大本营非是滁州,而是在其他的地方。
至于这个其他的地方,具体是哪里,俘虏们也都不清楚,他们原来只是在滁州某个小县城附近作乱,忽然被调遣到大祁山来,当家的也两三个月没有要求下山。
但每个月都会有人运送物资来到大祁山,
所以他们不愁吃喝,不愁穿着,也就不用去下山抢劫了。这一次劫掠阴陵镇是他们实在闲的发慌,当家的也觉得再这么闲下去要闲出毛病来,就带着人去抢了一波阴陵镇。
本来他们只是想着谋财,没想着害命,更没想着把阴陵镇夷为平地。但平日里压抑已久的强盗们在看到阴陵镇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之后,便再也压抑不住,于是这阴陵镇才变成了现在一片残垣断壁的状态。
整理完俘虏们的口供之后,唐宁再次感慨。果然这些所谓的绿林好汉,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社会蛀虫,真正的好人,也不会选择去做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目前为止能收集到的情报也就这些了,这些人留着也没用,活着还浪费粮食,都杀了吧。”唐宁挥了挥手,就起身去寻找半途离开的裴仙童去了。
而还有一个俘虏尚未离开,他一听唐宁这话,人都懵了。连忙喊道:“唐大人!唐大人!”
“干啥?”唐宁都走到大帐门口了,听到这个俘虏玩命似的喊他,就皱起眉毛,扭头看了他一眼。
俘虏冲唐宁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十分牵强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唐大人您不是说,只要小的说完,您就放了小的吗?”
“你哪只耳朵听到本官说这句话了?”
俘虏一愣,随即就在肚子里把唐宁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狗日的东西不是人,居然还出尔反尔!
随后,他就听到唐宁继续说道:“本官的原话是,若是本官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饶你不死。”
那俘虏死灰一般的面孔忽然焕发出神采,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小的该死,小的连您说的话都没记清楚,就是这句,就是这句!”
心里又给唐宁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道了歉,也暗骂自己是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说唐杀星不近人情的,这不挺好的嘛。
然而正想到此,他就看到唐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道:“可惜的是,本官现在心情很差,所以不想饶你不死。”
“……”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死前想的是什么。也许是在责怪这个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信用都没有的社会,也许是在后悔自己
的所作所为。
方才审讯到了一半,裴仙童就离开了。唐宁在军营里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找到了她,这里是存放粮食的地方,除了几个看守之外就再无旁人。
裴仙童躲在装着粮食的麻袋后面,抱着膝盖,脑袋埋在双膝间,肩膀还在不停的颤抖。
唐宁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在裴仙童眼中,阴陵镇的居民对她而言应当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
而若是自己的家人也遭遇了这种不幸,唐宁会做出比裴仙童更加疯狂的事情。
左右无言,唐宁抻过一个麻袋当枕头垫在脑后,躺在了地上。
其实这里的味道很不错,镇江军的携带的粮食少有旧粮,都是新粮。空气中弥漫着稻米的香气,令人沉醉。
裴仙童低低的啜泣声渐渐消失了,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唐宁,带着些许鼻音道:“为什么不说话?”
“我怕打扰你,加上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我干脆就不说了。”唐宁很诚实。
裴仙童听罢,低下头道:“我今天是不是很像一个疯子?”
“像。”唐宁认真的点点头,裴仙童的头就垂的更低了。
“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我也有了你的遭遇,我会比你更像一个疯子。
理智这东西从来都不存在于人的身上,那都是别人牵强附会强加给你的。人是非常情绪化的,只有感情才是驱使他们做出行为的动力。”
裴仙童眨了眨眼,看向唐宁道:“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明白,不过我听你的意思,你没有责怪我?”
“为什么要责怪你呢?”唐宁笑道:“只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大开杀戒还是让我感觉……呃……有点出人意料。”
裴仙童的眼睛红红的,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目光没有焦距的开始自言自语:“阴陵镇的百姓一共有四百户,每一家我都至少有一个能够叫出名字的人来。
他们大多数都是我们从滁州各地的盗匪手里解救出来的,都是经历过苦难的人,因此他们很懂得知足常乐这个道理。
我在他们的脸上,很少能够看到悲伤,难过之类的表情,每一天他们似乎都过的很快乐。
我喜欢阴陵镇,只要我觉得难过,我就会到阴陵镇去转一转。每当我看到大人孩子们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时,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好很多。
官府派来的人也很不错,比你这个狗官强了几百倍。
阴陵镇
给我的回忆是充满快乐和温暖的,但现在它已经不复存在了……”
裴仙童说到这,两行眼泪就顺着眼角留了下来。
唐宁叹了口气道:“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阴陵镇是如此吗?
你若是知道由小及大这个道理,你便能从中看出,除了阴陵镇之外,天下还有很多地方的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
同样的事情也许就在你我谈话的这一刻,在某个地方发生着,但我们却无能为力。
人是要朝前走的,过去的事情我们只能选择遗忘或是铭记,看开一点吧,不要沉湎于回忆之中无法自拔,那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不知为何,裴仙童觉得唐宁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那种感觉具体是什么,裴仙童也说不上来,但她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唐宁用他经历过的事情,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正想到这,裴仙童就又听唐宁继续说道:“况且阴陵镇并非是不复存在了,如今滁州匪患依旧尚未平息,先前我们又在大祁山上缴获了很多财宝。
重建阴陵镇,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这种增添政绩之事,韩知州也只会举着双手赞成,不会反对,说不定他还会派人来协助你办成这件事。”
裴仙童的眼睛逐渐变得明亮,她小声的道:“真的么?”
“真的。”唐宁笑着点头:“之前在大祁山上缴获的财宝,我也都给你,拿去当做重建阴陵镇的资金。”
裴仙童惊讶莫名,大声道:“真的?”
“真的。”
“你不会骗我吧?那可是好大好大的一笔钱啊……”
“我怎么敢骗你,你这辈子最讨厌不就是别人骗你么?我可受够了被你追杀的日子了。”
“哇!狗官!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好人!”裴仙童兴奋的扑上来抱住了唐宁。
唐宁没有丝毫表情,这个女人的胸部,居然与男人没有丝毫区别,实在是令人提不起半点兴致。
然而裴仙童却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爬起来,对着唐宁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声谢谢后,然后就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
只留下唐宁在这个充满稻香的帐篷里面静静的躺着。
唐宁望着帐篷的顶端,想着自己离开时,公鸡岭里面修起来的几座小院子。
有一件事,他忘了跟裴仙童说。
城镇失了可以复得,房子毁了可以重盖。
但人死了,是不能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