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党出现也就罢了,可尽是别校,甚至校外青年连夜排队,倒书卖书。
薛向暗里一打听,黑市上一本《三叶草》竟然被炒到了三块多的价格,较之他们的发行价可是翻了四番有余。别的问题,比如引导不良风气,宣传靡靡之音这样的罪名,薛向都不在乎,可唯独这倒卖贩卖的风一刮起来,燕园竟有了越来越乱的趋势,这让他心中一掉。
毕竟京大不比别处,虽然只是一所高校,却是万众瞩目之地,他哪里肯担上扰乱校园的罪名,遂决定提前停止发售,总算才将这波风潮给平息下去。
三千六百多本《三叶草》,每本八毛,总计售得二千九百余元,简直是天上掉下个金疙瘩,一家伙把宣传部这帮苦哈哈们给砸懵了。这点钱,薛向自没看在眼里,留足了来年的运转经费,余下的全部发给大伙儿作了福利,当然,不是发现钱,毕竟要注意影响,而是化作实物。就是这样,也让李立一伙儿高兴坏了,从来就是冷衙门中的冷衙门的宣传部着实过了把肥年。
一人分了二十斤猪肉,一壶十斤装的豆油,一袋百斤装的大米,外加两箱水果,欢喜得众人差点没高呼“薛书记万岁”!
宣传部这边大发利市,另外三个部门可是眼睛都瞅红了。要知道就算当初一起发过年份儿的时候,宣传部也始终是最差的。因为。经费掌控在刘高手中,刘高就耍了个花枪,搞什么四部均分,也就是每个部门的过年经费相等,发到各书记手中,由他们下发。这样一来,问题就出来了,他刘高的团办人数最少,均摊到每个人,分得的自然就最多。而宣传部这个冷衙门的人最多,分得的自然就最少。
可现如今,乾坤倒转,阴阳倾覆,宣传部突然得了这么大的馅饼,一袋一袋,一桶桶的直往家掀呼,其它三个部谁瞅着能得劲儿?
尤其是张锦松。看着宣传部办公室,一堆人你来我往的我家里运,心中差点儿没烧焦了。他倒不是眼热,实在是臊得慌。原来,那天团办发过年份儿,他在刘高处领了一份儿。还特意把油和猪腿拎到宣传部的办公室显摆,话里话外,就是薛向无能,害大伙儿吃亏。可今儿个,宣传部居然热火朝天地分起了如山似海一般的肥腻年货。不是抽他嘴巴么,怎能叫他好受。
于是,最近几天他干脆就不往宣传部的办公室跑了,没事儿,就在刘高办公室待着。这不,他刚在角落里和从前的心腹曹小宝嘀咕了几句。就一阵风也似地撞进了刘高的办公室。
“刘书记,打听清楚了,这回宣传部还真就捞了网大鱼,一家伙整了近三千块,快顶上咱团委半年的经费了。”张锦松撞进门来,就开了腔。
那边办公桌后的刘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条件反射下,就把手头的东西往报纸下塞。待看清来人,骂道:“张锦松,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回回都不敲门,你当我这儿是你的宣传部,门都让你撞坏几次了。”
张锦松吃了排头,心中却是嘀咕:宣传部早变了天,我可不敢在宣传部撞门。
这念头只是一闪,张锦松又起了好奇:怎么刘高今天如此火大,前几次撞门也没这样啊,莫不是怪我叔丈人汪书记没给他准信儿?
一念至此,张锦松冷静了不少:“刘书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不是,下次我会注意的,另外,您让我打听的事儿,我…咦!”
话说到一半儿,张锦松忽然“咦“出声来,原来刘高手中正拿着一本杂志,杂志的蓝壳正中央印着三个红色楷体大字《三叶草》,正是宣传部的出版物,而这《三叶草》一小半压在报纸里,显是刘高没来得及藏全。
“刘书记,您也看这个,不是吧,要我说这满篇的酸诗乱词,真正是充斥着萎靡、腐朽、堕落,他薛向这样搞,是在调转团委的宣传方向,是在和咱们的红专正宣传原则唱反调.,是………”张锦松逮着机会,一连串的排比句排山倒海般地砸了出去,气势十足。
哪知道这山呼海啸迎上了刘高这张冷脸,霎时就退散了个干净,因为刘高压根儿就没让张锦松把话说完,就拍了桌子。
啪的一声巨响,刘高霍然站起,指着张锦松骂道:“你懂个屁!”
四个字虽简短却有力,真实地再现了刘高此时的心情。
话说当年刘高也是正儿八经地文艺青年,尤其痴迷新月派诗歌,奈何时世不爽,容不下那些风花雪夜,再加上,他一脚踏进了仕途,自此算是和那些伤春悲秋的诗人情怀说了再见。再后来,“几反几破”的折腾,他怕波及自己,更是将自己多年收藏的各种文集、乃至做文青时,和笔友通的信件,一股脑儿地全付诸火舌。
多少年了,刘高那颗躁动的心彻底枯死,就剩了追名逐利,挣扎宦海。今儿个,偶然的机会让他见了这本三叶草,那一篇篇柔柔的诗章,方佛化作一泓温泉,缓缓灌入他那枯死的心田。这会儿,刘高正站在康桥下的乌篷船上,顺着柔波漫溯,正在窄窄的雨巷中,撑一把油纸伞,等一个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姑娘,正神魂俱醉,百感交集之际,砰的一下,门破了,一个慌慌张张的白胖子出现在眼前,你说说刘高该是何心情?
张锦松这种“在花下晾裤子”一般的行为,已经不止是扫了刘高的兴,简直是在蹂躏刘高仅剩的一点点崇高的魂灵。
“到底什么事儿,快说!”
一腔柔情被冲了个精光,刘高反倒恢复了常态,但仍旧觉得眼前的这张胖脸恶心。
张锦松想不明白刘高抽得哪门子风,心中万般委屈也只得忍着:“刘书记,我的意思是薛向在《三叶草》上大搞资产jj复辟,宣传资产jj的腐朽,我觉得团委应该有态度。”1
刘高丢掉本藏了一半的《三叶草》,深深看了一眼张锦松,缓道:“是该有态度,不过不是咱们系团委该有态度,而是校团委该有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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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一日,农历腊月二十三,正是北方的小年,其时,整个四九城都笼罩在浓浓的节日喜庆之中,各大高校业已放假,京大自不例外。学生们放假了,老师们自然也放假了,可有一部分人却是除外,那就是各大行政系统的年终总结大会,正如火如荼的召开。
京大校团委的年终总结大会,选在三号礼堂,这是京大数得上号的大礼堂,团委能在会议密集期能得到这个礼堂,自然不是校党委重视团委工作的原因,而是团委这冷衙门“人多势众”的结果。
近八百平的大礼堂,布置得极是隆重,虽未铺上地毯,吊上花灯,却也是精雕细琢过的,整个会场一片大红大紫,倒真弄出了红火的气氛。会议从下午一点半开始,已经开了两个多钟头了,分管团工作的校党委副书记贾全主持了会议并发表了讲话,校团委书记刘正洋,团委第一副书记汪无量依次作了发言。
整个会议上,各位大佬皆是照本宣科,老生常谈,无非是回顾下过去,评说下现在,再展望下未来,虽然数百人隔不了多久就得掌声雷动一回,却是没滋没味儿至极,至少薛向是这么感觉的。因着是系团委副书记,虽然只挂着享受正科级待遇的牌子,薛向却仍旧和一帮正科级干部坐在一起,排位相当靠前,就在第二排正中的位置。
薛向心里其实是对这个座位很不满意的,要是早知道是这么个温吞水会议,他早就想办法溜到后排去了。现如今的座位,太过显眼,正对着主席台,台上的领导念稿子时,几乎不用抬眼,余光就能扫到这个位置,让薛向想偷偷打个盹儿都不成。
薛向正觉得睡意绵绵之际,没想到**竟是突如其来地开始了。
主席台上的领导挨个儿发了言,主持大会的校党委副书记贾全总结了下诸位大佬的讲话,象征性地问了下,还有谁要讲话,没想到这礼节性的问话,却引燃了大会的最**。
校团委第一副书记汪无量站起身来,接过话筒道:“贾书记,刘书记,同志们,今天的会议开得很好,很热烈,本来我也沉浸在团委工作蒸蒸日上、京大发展欣欣向荣的喜悦里,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儿,一直闷在我心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当然,我之所以要拿到会上说,自然不是我的私事儿,而是我们团委新近吹起的一股歪风邪气。”
汪无量四十七八,留着精悍的村头,不胖不瘦,却极具威严,这番关子一卖出来,立时满场鸦雀无声,更是再无人有昏昏之意,就连薛向也猛地惊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因为他余光瞅见左侧的刘高眼眸正朝自己这方偏转,脸上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再一联想李立私下里对自己的嘀咕的――张锦松好像是团委汪书记的姻亲,两厢一印证,心中大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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