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庙东首,是春申君等人被指定的营地,任云秋掠出围墙,就看到九环金刀邱荣率领的四庄人手已在一片柏树林前列成了队形,作出要向南岳庙进攻的模样。
任云秋足尖一点,腾空从众人头上掠过,正待朝林中射去。
突觉一道劲风迎面袭到,耳中听到有人洪喝一声:“什么人?”
任云秋身在空中,已经听出这声大喝的正是九环金刀邱荣,急忙飘地,低声道:“邱老,是在下。”一面迅速的伸手从脸上揭下面具。
邱荣发现来的是任云秋,急忙低声道:“任少侠,此时不宜进去。”
任云秋道:“为什么?”
邱荣声音压得更低,说道:“黑衣教因副总护法无垢没有亲来,似乎已起了疑窦,派了一名使者前来,名为向导,实则是监视咱们行动来的了。”
任云秋道:“在下若是不进去,如何向表叔覆命?”
正说之间,只听林下有人问道:“可是有什么情况么?”
任云秋听出是陈康和的声音,忙道:“陈大叔,是小侄。”
陈康和问道:“任老弟,你去了哪里?”
任云秋道:“小侄奉命,每隔顿饭时光,就要巡视这片树林一周,没去什么地方。”
陈康和道:“来,任老弟还没见过章使者,快随我来。”
任云秋正要向表叔报告此行经过,这就随在他身后,来至林下,只见表叔和沈仝、谢公愚、金赞廷等人都坐在林下的大石上,在表叔右首,还坐着一个黑衣青年,瘦削脸,肤色黝黑,两道八字眉,又粗又浓,此刻仰着脸,神色倨傲,大有不可一世之概。
看他年龄,最多不过三十出头,和方才茅芦外三个人中的瘦削脸青年,差不多年纪。陈康和含笑道:“任老弟这位是章使者,你快来见过。”一面朝那神色倨傲的黑衣青年谄笑道:“这是任云秋任老弟,他……”
任云秋立即以传音入密说道:“陈大叔,好了,不用说得太多。”
一面朝春申君抱拳道:“小侄奉命巡视这片树林,并未发现什么,特来覆令。”
一面又朝沈仝、谢公愚、金赞廷三人一一抱拳道:“小侄见过沈大叔、谢大叔、金大叔。”
然后才朝黑衣青年略一抱拳道:“章使者请了。”
黑衣青年有不豫之色,傲然道:“你叫任云秋?”
任云秋看得心中有气,暗道:“这小子大概仗着教匪势力,狂妄自大,我倒要折折你的威风。”
这就顺着道:“不错,在下正是任云秋,章使者呢,叫什么名字?”
黑衣青年浓眉微攒,不耐的道:“你问本座名字?”
任云秋道:“在下和章使者初次见面,问你名字,有何不对?”
黑衣青年道:“你对本座这样说话?”
任云秋道:“那要在下怎么说法?”
黑衣青年倨傲的道:“你和本座说话,应该自称属下。”
“是么?”任云秋微笑道:“据在下所知,教中最高是教主,其次是副教主,下面有总护法、副总护法、护法,副护法,请问王使者,使者这一职务,排在哪里?”
黑衣青年道:“使者是教主的侍从,不在这些职位之内。”
任云秋道:“使者既然是教主的侍从,算不得职位,也非正式职位,那么在场之人,在教中都是有正式职位的人,阁下依仗是教主近臣,狂妄自大,这是本教那一条规定的?”
黑衣青年道:“你反了。”
陈康和眼看两人言词上说僵,连忙摇手道:“任老弟,你不要说了。”
任云秋道:“小侄为什么不说,他仗着是教主侍从,就可如此目中无人了?”
金赞廷方才也受了这黑衣青年的气,大声道:“任老弟说得不错,咱们都是教中护法,这姓章的小子藐视咱们这些护法,你把他拿下了,送到教中去治罪,看他还敢不敢狂妄?”
春申君只是微笑不语。
黑衣青年已经一手按剑,霍地站起,怒声道:“姓任的小子,我先劈了你。”
陈康和急道:“春华兄怎么不拦阻他呢?”
春申君含笑道:“咱们是应本教敦聘,才担任护法职务的,这位章使者年纪轻轻,确有狂妄自大之嫌,把他拿下,送到教中去,对本教风气,有很大的帮助,何用阻拦?”
“这……”陈康和吃惊道:“这样做,教主万一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春申君大笑道:“康和兄,纵是教主怪罪下来,自有陈某负责,和康兄无关。”
任云秋听了表叔的话,心知表叔业已有把他拿下之心,这就朗笑一声道:“姓章的,乖乖放下长剑,束手就缚吧,这里没你好逞强的。”
那黑衣青年听得大怒,右手抬处,“锵”的一声掣剑在手,抡剑就劈。
任云秋站着没动,直等他长剑劈落,才上身半旋,右手倏出,一掌切在他握剑腕脉之上。
黑衣青年一剑落空,但觉右腕骤麻,五指一松,长剑蹭的一声落到地上,心头猛吃一惊,左手一探,要待俯身拾取。
任云秋举足跨上一步,脚尖踏住了长剑,不屑的道:“很好,剑已经放下了,现在就乖乖的束手就缚了。”
黑衣青年怒吼一声,双手骤然提胸,十指直伸,快如闪电朝任云秋当胸插来。
这一记双方相距不过一二尺远,突起发难,令人防不胜防,要是给他插中了,任云秋前腑就被截上十个窟窿。
任云秋好像毫不在意,双手一翻,己经一把扣住了对方两只手腕,含笑道:“这就是束手就缚了,阁下倒是合作得很!”
黑衣青年双手被拿,一时急怒攻心,口中大喝一声:“老子和你拼了。”
飞起一脚,朝任云秋小腹踢来。
任云秋冷笑一声道:“你真不识好歹,在下和你客气,还当是俱怕了你么?”
双手一抖,把黑衣青年一个人朝地上摔去。
黑衣青年身手原也不弱,只是任云秋比他棋高一着,处处就受制于人了。
此刻任云秋双手一松,把他摔出,这是好机会,急忙腰骨一挺,才算从半路里跃起,哪知任云秋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你想挺身跃起,突觉全身经穴在这一刹那间全被封住,竟然使不出半点力道来,“啪哒”一声,背脊着地,跌得他眼冒金垦,四肢百骸像散了一般,委顿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任云秋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这位使者,大概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吧?”俯身朝他脸上抓去。
春申君道:“他脸上还戴着面具?”
任云秋抬起头含笑道:“因为小侄今晚看到了两位使者,面貌都差不多。”
说话之时,已从那黑衣青年脸上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
黑衣青年被揭开面目,当然还是一个青年,只不过脸色稍见苍白,那是他平日一直戴着面具,很少照到阳光之故。他目中射出凶芒,厉声道:“小子,你触犯了本教的禁忌,你是死定了!”
任云秋朝他笑了笑道:“死定的不是我,是你……”
话声出口,一指朝他胸口点了下去。
陈康和骇然道:“任老弟,你……”
“陈大叔,你急什么?”任云秋抬头道:“他死不了的。”
陈康和神色大变,说道:“你点了他死穴。”
任云秋笑道:“小侄并没有点他死穴呀!”
随着话声,伸手在黑衣青年怀中掏摸,取出一支三寸长黑黝黝的铁管和一方金牌,然后迅速的从他身上剥下黑色长衫,自己脱下了青衫,换上黑衫,拾起长剑,归入剑鞘,挂到了自己腰间然后又把面具戴到脸上,用手轻轻贴着。这一来,任云秋立时变成了黑衣青年。
春申君已经明白任云秋的心意,朝沈全等人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陈康和当然也想得到,朝春申君道:“春华兄,任老弟这样做,会出大乱子。”
任云秋不待表叔开口,笑道:“小侄不妨告诉陈大叔,大乱子早就出了呢!”
春申君点头笑道:“云秋说得不错,咱们今晚就希望乱子出得越大越好。”
陈康和吃惊道:“你们……”
春申君脸色一沉,正容道:“康和兄,咱们交往了二、三十年,你应该知道我陈春华的为人,也应该了解沈兄、谢兄、金兄三位的为人,岂是区区黑衣教恶势力所能屈服?康和兄今晚你只有一个抉择,愿意和咱们为友,这是正大光明之路,愿意投靠黑衣教,和正义为敌,咱们愿念多年交谊,也不会为难你,你可以自由离去,但不能泄漏半句机密,否则后果就该由你自己去衡量了。”
陈康和听得汗流浃背,说道:“春华兄,咱们几十年交情,你老哥还信不过兄弟么?”
金赞廷哼道:“春华兄就是相信你,差点就被你出卖了,你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春华兄不知道么?春华兄只是宅心仁厚,不愿戳穿你罢了。”
陈康和一张灰脸,不禁胀得通红,嚅嗫道:“那是黑衣教的但无忌胁迫兄弟,兄弟有苦难言。”
谢公愚道:“康和兄,春华兄方才已经说过了,今晚你只有一个抉择,是友是敌悉凭一言,你如果不愿留此,那就请吧!”
沈仝道:“康和兄受人胁迫,情有可原,以兄弟想来,康和兄不至于不辨邪正,不明是非,咱们究是几十年朋友了,也不忍他弃明投暗,不过康和兄,去留只在一念之间,你应该慎重考虑才好!”
陈康和矢口道:“兄弟不用抉择,自然要留下来追随四位老哥之后,稍尽我一己的棉薄,为武林正义效劳,若有贰心,天诛地灭。”
春申君点头道:“兄弟自然希望康和兄留下来,也很高兴听到康和兄这句话,不过康和兄,兄弟希望你记着今晚说过的话,如若言不由衷,天不会诛你,地也不会灭你,是你自己会走向毁灭之路。”
陈康和连连点头道:“兄弟记得,兄弟一定牢记在心。”
谢公愚回头看了那黑衣青年的尸体一眼,说道:“这人怎么办,咱们要尽快把他处理了才是。”
任云秋笑道:“这个不劳谢大叔费心,小侄自有办法。”
说完,大拇指按了一下手中的一支铁管,但听“嗤”的一声细响,一缕细芒朝黑衣青年尸体上一闪而没。
春申君问道:“云秋,这是什么?”
任云秋道:“化血针。”
春申君道:“云秋,这种歹毒的东西,不可留着,把它毁了吧!”
任云秋道:“表叔,这东西对我们很有用,黑衣教匪徒用它残害武林中人,我们也可以用它来对付黑衣教匪徒,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毁了岂不可惜?”
金赞廷道:“对,任老弟说得一点不错,对付匪类,就要用非常手段,我们要去多找几管来才好,岂可把它毁了?”
春申君转脸看去,这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地上黑衣青年那具尸体,已被化血针化去,只剩了一滩黄水,也渐渐渗入泥土之中,不觉摇摇头道:“真是歹毒之至!”
接着朝任云秋问道:“云秋,你此行情形如何,现在可以说了。”
任云秋就把自己进入南岳庙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一遍。
春申君听说但无忌锻羽,青云道长一战拿住了矮路神令狐宣和湘西四怪,自然可以说大获全胜,这就点头道:“如此就好。”
沈仝道:“原来任老弟和另一个黑衣青年动过手,所以知道他们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任云秋道:“是小侄看他们面貌差不多,而且说话之时,神情倨傲,一点没有表情,才想到的。”
沈仝问道:“春华兄,现在咱们该如何?”
春申君沉吟道:“刚才南岳庙传出一阵云板声,敢情是青云道长正在召集全庙弟子,咱们不妨待机而动,看看黑衣教有何举动再作定夺。”
话声甫落,突听南首响起“嗤”的一声破空之声,一道红色火花,冲宵直上,接着又是“叭”“叭”两声,爆出一天花雨!
陈康和道:“这是黑衣教发出总攻击令了,咱们也该点燃起信号,表示响应才对。”
春申君点点头,左手挥了挥。陈福立即点起信号,嗤的一声,破空直上,这时南岳庙西首,也在同时射起了一支火花。
春申君心头不禁一动,西首的一路人马,莫非是青松道兄不成?一面朝任云秋道:“表叔又有一件事,要派你去一趟了。”
任云秋道:“表叔只管吩咐。”
春申君道:“你穿了这身服装,行动必须特别小心,愚叔是因青松道兄不见赶来,可能独挡西首一路,因此想到要你前去看看,西首一路,是不是青松道长?如果是他,一定是被黑衣教迷失了神智,你相机行事,给他服下解药,告知咱们这里的情况,只待衡山派迎出,咱们再左右夹击,自可一举把黑衣教匪徒击溃。”
任云秋道:“小侄得令,小侄这就走了。”
春申君道:“你要小心应忖。”
任云秋道:“小侄省得。”
话声一落,立即长身拔起,掠空电射而去。
陈康和攒着眉道:“春华兄,上面派这使者来此,是来督战的,如今任老弟一走,万一给他们发现,怎么办?”
春申君笑道:“云秋这孩子胆大心细,不会出漏子的。”
陈康和道:“不,兄弟是说咱们这里。”
春申君道:“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使者是黑衣教派来的,他要去哪里,我们管得着么?”
陈康和一怔道:“但现在这使者是任老弟呀?”
春申君道:“兄弟知道,但这是藉口而已,咱们只要联络好青松道兄,左右夹击之势就成了。”
任云秋艺高胆大,从南岳庙东首围墙飞走,凌空掠飞,快若殒星,朝西首围墙飞落,立即隐身暗处,纵目看去。
南岳庙西首的一片空地上,剑气森森,近百个道人,列下了一座十数丈方圆的剑阵。那正是衡山派的“九九离火剑阵”,九人一组,四周一圈,合计十组,是为外围,中间一组也是九人,也是剑阵的核心。
这中间的九人,八名青衣道人列成一圈,中间盘膝坐着一个头椎道髻,苍须垂胸的老人,背负长剑,瞑目静坐,敢情就是白云观主青松道人了。
他身边不远坐着一个黑衣青年,脸型瘦削,肤色略见黝黑,正是黑衣教的使者。
这一情形,看得任云秋不禁暗暗攒了下眉,忖道:“自己奉表叔之命而来,主要是让他服下解药,才能和东首联成一气,以收左右呼应之功,但这一情形,自己如何下手?看来只有冒险一试,先设法把这个黑衣教的使者除去,才能替青松道长解毒了。”
心念一转,也就不加思索,双足一点,长身纵起,越过剑阵外围,嗖的一声朝剑阵核心中落去。
就在他身形堪堪飞落之际,眼前寒芒飞闪,登时有四五支长剑朝他身上要害攻到!
任云秋当然不好还手,口中沉喝一声:“住手!”
青松道长是盘膝坐着的人,双目一睁,缓缓喝道:“你们退下。”
那五名发剑的道人剑发得快,收得也快。
任云秋落到地上,一直直立不动,他因不知那黑衣青年如何称呼,所以只好等他先开口了,但这也正好,因为他落地之后,就受到攻击,只好凝立不动了。
果然那黑衣青年看到任云秋飞身落地,立即从地上站起,迎了上来,抱抱拳道:“师兄此时赶来,有知有什么事么?”
任云秋现在知道自己是黑衣教的三弟子,自己是师兄,事情就好办了,这就微微颔首,说道:“我奉副教主密令,你随我来。”
他看到过跟随黑衣中年人一同去南离园茅屋的那个黑衣青年,临时走的身法,因此话声一落,立即纵身朝右首松林中掠去,他使的身法,并不很高,只是仿效着他们的程度,掠出剑阵,在林下停住。
那黑衣青年听说三师兄奉了副教主密令赶来,自然不敢怠慢,紧跟着来至林下,问道:
“三师兄奉副教主密令而来,副教主也来了么?”
任云秋故意装作十分冷模,回目四顾,才低声道:“副教主刚到,他得到的消息,眼下情势已有很大的变化,来,此事关系极大,咱们到林中再说。”
举步朝林中走去。
黑衣青年不虑任云秋有诈,果然紧随身后走了进来,口中吃惊的道:“情势有很大的变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任云秋压低声音道:“本教之中,有了奸细。”
“啊!”黑衣青年吃惊的道:“会是谁?”
任云秋右手早已暗握化血针筒,一面附着他耳朵说道:“你!”
“你”字出口,一缕化血针已经射出。
黑衣青年连哼都没有哼出声,脸色扭曲,身子摇了两摇,就往地上倒去。
任云秋俯身从他怀中取出一面金牌和一个化血针筒,一齐收入怀中,就扬长走出林中,依然连纵带跃,穿剑阵而入,走到剑阵核心,朝青松道长抱抱拳道:“副教主得到可靠消息,这片草地上,可能已被洒上毒粉,因此才要三师兄送来一颗预附剧毒的解药,请道长含在口中,慢慢化去,即可无妨了。”
说着,就把手中解药朝青松道人递了过去。
青松道人接过解药,一面迟疑的道:“据贫道所知,敝派从不使毒……”
任云秋道:“听说庙中好像来了一个使毒高手,曾在南岳庙四周布下了奇毒。”
青松道人究是神志受了迷失,听了信以为真,浩然叹道:“掌门人如此倒行逆施,真是南岳派的不幸……”抬手把解药纳入嘴中。
任云秋道:“道长最好坐下来休息一会。”
青松道人点点头,依言坐下,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任云秋计算他迷神药物已解,这就轻声叫道:“道长感觉如何了?”
青松道人倏地睁开眼来,口中不禁轻“咦”了一声。
任云秋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道长身上奇毒已解,神智自然也恢复清明了,但此刻不可流露出形迹来……”
青松道人目光盯注着他,也以传音入密问道:“施主自然不会是黑衣教的人,不知施主究是什么人?”
任云秋仍以传音入密说道:“在下任云秋,奉表叔陈春华之命,给道长送解药来的。”
青松道人喜道:“陈庄主现在何处?”
任云秋道:“表叔和跃龙庄沈大叔,弓箭塘谢大叔,罗汉庄金大叔等都在南岳庙东首,故作被迷失神志,投入黑衣教,目前南岳庙正面黑衣教即将发动攻击,贵派掌门人已经集合弟子,准备和黑衣教一决胜负,表叔之意,希望道长暂时仍装作神志受迷,待会双方交上手之时,咱们也以火花信号为号,左右夹击,才能一举把来犯黑衣教匪徒击溃。”
青松道人点头道:“好,任施主请覆上陈庄主,贫道自当遵办。”
两人这番话,均以传音入密交谈,说到这里,任云秋拱拱手道:“在下那就告退了。”
他任务顺利完成,自然急于赶回去报告表叔,话声一落,就急匆匆穿出剑阵,刚走近围墙暗处,正待纵身跃走。
忽见从暗处闪出一个苗条黑影朝自己这边行来,既然有人过来了,他自然不好再纵身扑起了。
苗条人影渐渐走近,那是一个身穿黑色衣裙的少女,乌黑的秀发,梳着两条辫子,垂在鼓腾腾的胸前,乌黑而弯得像新月般的眉毛,乌黑而亮得像星星的美眸,配着一张稍微黑了些的瓜子脸,看去约摸二十来岁,生得很俏,也很甜!
任云秋正朝她看去,黑衣少女已经开口:“三师哥,小妹正在到处找你呢,我看你好像很忙……”
任云秋不知如何称呼她才好,只得“唔”了一声,说道:“你找我有事?”
黑衣少女乌溜溜的美眸溜了他一眼,才道:“找你的可不是小妹,小妹只是奉命找三师哥和四师哥来的,是副教主有机密指示,我刚才去了春申君那里,没看到三师哥,是黑石头陈康和说的,三师哥刚走开,没说到哪里去,我想只好先来找四师哥,没想到却在这里反而遇上三师哥了。”
任云秋问道:“不知副教主有何指示?”
黑衣少女道:“副教主刚到,他因副总护法无垢突然失踪,事有可疑,据说副总护法的令牌是在春申君手上,怀疑春申君这一夥人不稳,要三师哥多加注意,现在三更已过,咱们决定四更发动攻击,要左右两翼的人马,配合发动攻势,三师哥认为哪一个不稳,可以便宜行事……”
任云秋点头道:“好,那我立时赶回去。”
黑衣少女忽然朝他展齿一笑,露出雪白的一排贝齿,她肤色虽然黑了些,但这一笑,却笑得极为妩媚,说道:“那也不忙,现在距离四更,还有半个时辰呢,三师哥,我看你今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任云秋道:“我哪里变了?”
“人呀!”黑衣少女俏皮的道:“本来见了师姐妹,总有说不完的话,缠着人家不肯放,今怎么急着要走了呢?”
任云秋笑了笑道:“今晚有正经事儿,我怕耽误了事。”
黑衣少女有意无意的瞟了他一眼,披披嘴道:“好,那你就走吧,不过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不知你要不要听?”
有重要消息,任云秋岂肯放过?忙道:“那你快告诉我,是什么重要消息?”
黑衣少女道:“大师哥方才在庙里,败在衡山派一个小道士手里,你当那道士是谁?”
任云秋心头微微一震,问道:“是谁?”
黑衣少女低声道:“他并不是衡山派的人!”
任云秋道:“是谁说的?”
“还有谁说的?”黑衣少女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是有人看见他脱下道袍,偷偷的溜出庙来了。”
任云秋心头咚的一跳,问道:“是谁看见的?”
黑衣少女抿嘴一笑道:“三师哥,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任云秋道:“你说。”
黑衣少女又抿抿嘴,笑道:“我不说啦,说出来三师哥一定会生气。”
任云秋道:“我绝不生气,你只管说好了。”
黑衣少女眨着眼睛说道:“真的?”
任云秋道:“自然是真的了。”
“好,那个妹子就直说了。”
黑衣少女笑盈盈的道:“据说那个人也和三师哥交了手,他把三师哥摔在地上,有没有这回事?”
任云秋听得心头大凛,急急问道:“这到底是谁说的?”
黑衣少女道:“看你,还说不生气的,现在不是生气了么?”
任云秋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是奇怪,是谁造的谣?”
“这可不是造谣!”黑衣少女接着道:“造谣,就是把不实的事情,去告诉别人,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何况,我除了告诉你,又没跟第三个人说过,怎么能说我造谣呢?”
任云秋道:“是你……”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是我亲眼看见的了,三师哥信不信?”
任云秋一把抓住她手腕,喝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啊,你把我手腕弄痛了。”
黑衣少女一面说道:“我是奉命去探听青石、青藜被困在哪里,才躲在南离园竹林子里,所以看到大师哥被小道士打败,后来我回出来,副教主要我来找三师哥和四师哥,我到的时候,三师哥刚被他摔在地上,我不敢多留,悄悄退出,就来找四师哥……你快放手,小妹看到你被人摔了一跤的事,小妹不说也就是了,三师哥难道还要杀了小妹灭口吗?”
她越说越露骨了!
任云秋心里大感为难,听她口气,好像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自己的行藏,她全都看到了,她也一再的说,她并没有告诉第二个人,但她总是黑衣教的人,如果一旦混出去,岂不误了大事?自己岂能放过她?但当自己朝她看去时候,她那无邪的眼光,也正好望着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已经惹下了杀身之祸,自己又怎么忍心对一个如花少女辣手摧花?心念转动之际,忽然五指一松,点点头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黑衣少女也点着头道:“你是我三师哥,我自然知道咯!”
任云秋道:“万一不是呢?”
黑衣少女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嗤的一声轻笑说道:“三师哥真会说笑,你是我三师哥,本名叫做章一虎,是大师哥王其石的表弟,我说得没错吧?”
她没待任云秋开口,接着偏了下头,撒娇的道:“三师哥,我也要考考你,你平常都一直叫我九师妹,我叫什么名字,你忘了没有?”
任云秋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扮演的人叫做章一虎,大师兄还是自己的表兄,叫做王其石,一面故意说道:“我要是忘记了,你会不会生气?”
黑衣少女道:“我当然会生气了,三师哥连人家名字都会忘记,那还算是有心人么?好嘛,我再告诉你一遍,三师哥如果再忘记的话,我再也不理你了,我叫江翠烟。”
任云秋低笑道:“我真的怎么会忘记九师妹的芳名呢?”
江翠烟(黑衣少女)有意无意的又瞟了他一眼,披披嘴道:“我要是不说呀,只怕你早就忘了呢!”
她忽然低低的道:“这次我们六个人奉派出来,你的记性最差了。”
任云秋心中忽的一动,暗道:“她这些话,不是故意在告诉自已么?她……”
突然“嘶”的一声,一道人影飞泻而下,那是一个面色黝黑的瘦削脸黑衣青年,他两道目光逼视着两人,冷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你们两个却躲在这里说个没完。”
这人任云秋在南离园茅屋前面见过。
江翠烟赶忙躬身叫道:“大师哥,小妹就是奉命来找三师哥的!”
任云秋听说这黑瘦青年就是大师哥王其石,也连忙躬下身叫了声:“大师兄。”
王其石(黑瘦青年)哼了一声道:“你们还不快随我见副教主去。”
说完,双脚一顿,长身纵走。
江翠烟朝任云秋吐吐舌头,低声道:“快走。”
任云秋和她一同纵身掠走,跟在大师哥身后奔去。
不大工夫,就奔到南岳庙南首,只见二十几名黑衣佩刀汉子,雁翅般站立。
王其石也没说话,只是急步朝路旁一间民房行去。
任云秋跟在身后,亦步亦趋,跨进门,就看到两个一身黑衣的少女迎了出来,躬身道:
“大师哥、三师哥回来了。”
王其石朝她们点点头,一直往里一间走去。
任云秋听到身后江翠烟低声叫道:“七师姐、八师姐,可有事么?”
她这一叫,右首一个个子稍低的是她八师姐了。她说过今天奉派来的一共六个人,那是大师兄王其石、自己章一虎、和四师弟(在林间被自己杀死的),再加上这两个黑衣少女和九师妹江翠烟,正好六个。
里首一间,地方相当宽敞,上首坐着一个黑袍老者,此人脸如死灰,太阳穴突出,双目深凹,却闪着炯炯精光,一望便知是个练有异派特殊功夫的高手。他左右两边站着四个人,左边是个黑衣中年人和紫脸老者,右首是但无忌和湘西七怪之首的羊东山。
从这情形看来,坐着的黑袍老者,不用说就是黑衣教副教主了。只听他尖细的声音说道:“咱们这次行动,怎么会出这许多漏子?无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居然会没有一个人知道?”
四个人谁都不敢作声。
王其石、任云秋和三个黑衣少女,进入室中,悄悄在下首站定。
黑袍老者目光朝他们投来,问道:“殷友泉呢?怎么没来?”
王其石躬身道:“回副教主,四师弟不知去了哪里,弟子没找到他。”
黑袍老者目光一注,说道:“他不是派到青松道兄那里去的么?怎么会不见他的人?”
王其石道:“弟子听青松道长说,咱们放起信号之时,他就匆匆离开,一直没有回去。”
黑袍老者嘿然道:“殷友泉不要也出了事?”
任云秋心头暗暗感到紧张,但江翠烟却站在下首,一言不发。
黑袍老者尖怒的道:“老夫真想不到对付区区衡山派,竟然会有如此扎手,老夫既然来了,咱们就和衡山派摆明了干,老夫倒不信。没有青石、青藜,咱们拿不下衡山派来。”
说到这里,目光又朝王其石等五个投来,说道:“殷友泉此刻尚未回来,只怕已经出了事,王其石,你可暂时去青松道兄那里,代替你四师弟殷友泉,章一虎、你也立即回春申君那里去,要他们撤离左右两翼,前来会合,咱们既然和衡山派来明的,就不用他们虚张声势了。”
王其石、任云秋躬身领命,一齐退出。
任云秋别过师兄王其石,匆匆赶回东首林下。
春申君等人因他去了好一会,仍不见回转,正在焦急,看他从南首大路而来,大家都不觉围了上来。
春申君问道:“云秋,事情如何了?”
任云秋道:“都办妥了,只是黑衣教来了一位副教主,现在准备跟衡山派来明的了。”
春申君听黑衣教来了一位副教主,不觉心头“咚”的一跳,急急问道:“是凤箫女?”
“不是。”任云秋道:“此人面如死灰,声音尖细,看去似乎练有异派功夫,而且武功极高……”
一面就把自己此行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没把遇上江翠烟的事说出来。
春申君听得一怔,攒攒眉道:“这位副教主,会是什么人呢?你们四位,可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么?”
金赞廷道:“江湖黑白两道中,武功高强,名气较大的人中好像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谢公愚道:“黑衣教主门下弟子都戴了面具,他会不会也戴面具呢?”
沈仝道:“这有可能,他也许是不愿人知,才戴了面具。”
春申君道:“他既然要咱们赶去会合,时间不多,咱们这就走吧!”
当下由春申君为首,率同四庄武士,朝南岳庙前赶来。
他们赶到的时候,只见百余名黑衣教徒众——身穿黑色劲装,手持扑刀的黑衣武士,面向南岳庙大门,雁翅般排列在广场之上。另有一簇人,站在中间,那自然是副教主等人了。
春申君率同众人,进入广场,就要邱荣把四庄武士在中间左边停住。然后和沈仝等五人连同任云秋一起朝中间行去。在他们到达广场左首的同时,青松道人也率同门人,抵达广场上的右侧,由王其石陪同,向中间行来。
春申君拱拱手道:“道兄也来了。”
青松道人连忙稽首道:“五位庄主好,咱们又在这里会面了。”
但无忌看到春申君等人行来,慌忙迎了上来,拱拱手道:“陈庄主几位幸苦了,兄弟给各位引见,这是本教首席副教主晏副教主。”
他只说晏副教主,没说出名字来。
春申君连忙抱拳道:“属下陈春华见过晏副教主。”
青松道人和沈全等人也一齐拱着手,恭敬的说了句:“属下某某人见过晏副教主。”
但无忌站在一旁,也一一给大家引见。
晏副教主是黑衣教的首席副教主,他虽然脸上绽起了笑容,和大家颔首为礼,但笑得很傲慢,是一种自视甚高,上司对下属的笑意。
接着但无忌又和大家引见了黑衣中年人是副总护法韩自元,紫脸老者是护法项荣,和湘西七怪的老大护法羊东山。使者王其石、章一虎(任云秋)、史月蟾、陆湘芬、江翠烟。一面也替春申君等人一一作介。
春申君等人也是护法身份,韩自元身为副总护法,自然要和他们亲切招呼,以示笼络。
但无忌介绍完毕,忽然咦道:“陈庄主,还有一位任少侠呢?”
春申君道:“云秋随兄弟来至南岳庙左侧,兄弟命他负责巡逻松林,却一去不返,直到此刻犹不见他回来,兄弟因使者传达副教主令谕,赶来此地会合,不敢稽留,不知云秋是否出了事?”
晏副教主道:“无忌,你说的可是那个叫任云秋的少年?”
但无忌连忙躬身道:“是,是,属下说的就是他。”
晏副教主又道:“听说此人武功不错,是你保举他担任本教副护法的?”
但无忌依然躬身道:“是,是,任云秋一身武功相当不错,而且也已入本教,只是年纪尚轻,属下才保举他担任副护法的。”
晏副教主道:“听你口气,好像不是因为年纪尚轻,就可以担任本教护法了?”
但无忌又连应了两声是,才道:“如论武功,他已是可担任护法了?”
晏副教主点点头道:“本座相信副总管的眼光,但本教护法除了武功,还须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人,才能担任,若是如此容易,就能担任本教护法,本教的护法就不值钱了。”
但无忌又连声应是。
晏副教主一手托着下巴,抬首向天,徐徐说道:“方才殷友泉一去不返,失了踪影,衡山派可能埋伏高手,只要看到咱们的人走了单,就乘机下手,咱们岂能丢了人就算,自该派人先去查查,是否已经落在对方手中?”
说到这里,目光一掠王其石、任云秋二人说道:“王其石、章一虎,你们两人,各带一个师妹,去查看东西两侧松林,可曾潜伏敌人,这失踪的两人,在林中可有打斗痕迹?”
王其石、任云秋各自躬身道:“弟子遵命。”
王其石回身朝二个师妹问道:“你们谁和愚兄同去?”
陆湘芬道:“小妹和大师兄同去。”
江翠烟也抢道:“小妹和三师哥同去。”
晏副教主点头道:“好,你们去吧!”
王其石、陆湘芬、任云秋、江翠烟四人朝晏副教主躬身一礼,便自退出。
晏副教主深沉目光转到了春申君脸上,徐徐说道:“陈庄主,本座听说副总护法无垢把副总护法金牌交给了你,这究竟怎么回事?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春申君早已听任云秋说过,心中有了准备,连忙伸手入怀,取出副总护法金牌,双手递上,说道:“属下今日赶到祝融寺,副总护法还在方丈室召见了属下等人,当面令谕属下等四庄人手,于二更前在大殿前面集合。属下等依时集合,副总护法无垢忽然把副总护法金牌,交给属下,要属下率领四庄人手,前来南岳庙左首林下待命,属下不知他因何不来?副总护法金牌在此,请副教主验看。”
晏副教主连看也没看,口中沉哼一声道:“这金牌你先收着,无垢身为本教副总护法,胆敢违抗命令,擅离职守,还把副总护法金牌交与他人,这不是叛教行为,还是什么?本座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脑袋?”
春申君不敢也不好作声。
晏副教主又道:“祝融寺不过少林南派一支,敢和本教作对么?哦,韩副总护法、但副总管,你们最近可曾听到什么消息,是否少林寺有什么人赶来了?不然我想祝融寺不敢如此作法。”
韩自元道:“祝融寺虽是少林南派一支,但那是数百年前就分出来了,一向从未和少林寺有过来往,换句话说,他们早已各自为政,不相隶属,而且祝融寺的武功,和少林寺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但无忌接着说:“韩副总护法说得极是,祝融寺和少林寺早已没有任何来往,少林寺绝不会派人前来。”
晏副教主沉笑一声道:“那好,咱们拿下衡山派,连祝融寺也一起拔了就是。”
春申君心中暗道:“此人口气如此托大,不似无名之辈,只是他声音尖细,是否故意装作,不让别人听出他的声音来?”
晏副教主又道:“好,陈庄主几位,青松道兄,你们请回,咱们立时正面进攻。”
春申君等人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再说任云秋和江翠烟来至东首林下。
江翠烟回头道:“三师哥,你奔波了一个多更次,累不累?我们在大石上歇一会好么?”
任云秋道:“我们奉命查寻四师弟和任云秋来的,不先找找看,就坐下来偷懒了,给副教主知道,那还得了?”
江翠烟轻笑道:“坐憩一会有什么要紧?反正找不找都一样。”
她已经俯下身去,用小嘴吹着大石上的沙石,自顾自坐了下来,一面拍拍她身边大石,说道:“三师哥,你也坐下来呢?”
任云秋正想套她口气,只得跟着在她身边坐下,一面偏首问道:“九师妹,你说找不找都是一样,这话怎说?”
树林底下光线幽暗,但江翠烟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眨动着,低首笑道:“这话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任云秋道:“在下真的不明白。”
这“在下”二字,听得江翠烟又是一声轻笑,身子紧挨着任云秋,轻声道:“三师哥可要听小妹说出来么?”
任云秋道:“我就是不明白,才问你的,当然想听听了。”
江翠烟蛾首微侧,一颗头缓缓靠在他肩上,轻声道:“因为……”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
任云秋只得让她把头搁在肩上,一面问道:“你怎么不说下去呢?”
江翠烟娇声道:“因为四师哥不是在这里失踪的,我们自然不用在这里找了,其实大师哥他们在西首也是找不到的了。”
任云秋问道:“为什么?”
江翠烟吐气如兰,低低的道:“人是活的,他生着两只脚,既已失踪,自然是走开了,不会在树林子里等着我们去找?”
任云秋道:“那么任云秋呢?他是在这里巡逻没有回去。”
江翠烟道:“他自然也走开了。”
“走开?”任云秋道:“会到哪里去呢?”
江翠烟道:“我不是说过么,一个人生了两只脚,可能走开了,也可能回来,三师哥方才不是去见过副教主么,现在不是又回来了,所以我们也不用去找,古人说得好,一人躲,千人找,他如果只是暂时走开,待回自会回来,我们只要坐在这里等他就好了。”
任云秋笑道:“九师妹真会偷懒!”
江翠烟道:“这不是偷懒,这叫做……我不说啦!”
任云秋道:“你说了一半,怎么又不说了呢?”
江翠烟一颗头依然靠在他肩头上,幽幽一叹道:“三师哥,我说出来,你不许笑我。”
任云秋道:“我不会笑你,你只管说好了。”
江翠烟道:“说错了,您也不会怪我?”
任云秋道:“当然不会。”
“好,那我就说了。”
江翠烟幽幽的道:“我这一生,只有这一刻时光最开心了,过了这一刻……时光就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回头,人生就像水上的浮萍,随着流水聚头,也随着流水飘散,你如果不珍惜这片刻的聚头,飘散又到哪里去找寻呢?”
任云秋心中一动,笑道:“九师妹,原来你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我说的是实情。”江翠烟低低的道:“你不要叫我九师妹,叫我翠烟好么?”
任云秋道:“你是我九师妹,怎么不叫你九师妹呢?”
“我不管。”江翠烟撒娇道:“我要你叫我翠烟嘛,只要叫一声就好,以后……以后也许永远听不到了……”
她靠在他的肩头的头忽然别了过去,双肩有些轻微的**。
任云秋转过脸去,发现她一双明亮的眼睛中,含着一颗明亮的珠子,忽然滚了下来,不觉轻咦道:“翠烟,你怎么哭了?”
江翠烟凄然一笑道:“你终于叫我翠烟了,我好高兴!”她眼中还有泪水,别过头去,低声道:“你不会笑我吧?”
任云秋道:“我怎么会笑你呢?”
江翠烟忽然伸手从她脸上一揭,轻轻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把脸孔凑到任云秋面前,说道:“你看看我!”
她这一揭下面具,本来是一张黑里带俏的脸孔,现在当然全变了。她肤色白润如玉,只是戴久了面具,稍见苍白,但此时带着些娇羞,就飞起一片红晕!
任云秋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江翠烟眨着眼晴,说道:“我要你看清楚了,以后……你也许会不认得我……”
任云秋道:“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
“会的!”江翠烟肯定的道:“你会不认识我的,你再看我一眼,我就要戴上了。”
她生得很美,细长而稍有凌角的眉毛,明亮而灵活的大眼睛,笔直的鼻子,配着红菱般嘴唇,她脸就在他面前,他自然看得很清楚。
江翠烟朝他羞涩一笑,缓缓的覆上面具,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依然望着他,流露出希祈之色,低低的道:“你也取下面具来,给我看看好么?我只要看一眼就好,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任云秋心头不由“咚”的一跳,他先前以为她一直和三师哥章一虎有着情愫,是以她把头靠到自己肩头,也只好任由她靠着,但现在,她说出这句话来,岂不是明白的告诉自己,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她爱的原来并不是她三师哥!
这话好教任云秋为难?她竟然……
江翠烟看他没有说话,低头一笑道:“我知道这是奢望,我说出来的话,既然使你为难,那就不用取下来了,也许你还不相信我,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呢?”
她不待任云秋回答,继续幽幽的道:“有一种花,可以种在江水里的,江水固然清可见底,但江水下面却是污泥,这种花生根在污泥里,但它却从污泥里慢慢生长,一直到露出水面,开出洁白的花朵,这原是它的本质,不会沾上一点污泥,污泥也沾不了它,诗人们就把它形容为出污泥而不染,它就是莲花,我们忍心让它一直留在污泥里么?”
任云秋还没说话,只听有人在耳边“嘻”的一声笑说道:“摘下来让她看看又何妨?”
这话是有人以传音入密说的,声细如蚊,但话声入耳,依稀听到“嘶”的一声极轻微的破空之声!
任云秋一惊,霍地站起,喝道:“什么人?”
江翠烟也跟着站起,失色道:“你听到有人么?”
任云秋已听出说话的人,早已去远,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江翠烟的柔荑,柔声道:“没有,大概是我听错了,翠烟,你要我取下来给你看看,我这就取下来。”
“不用了。”江翠烟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没有抽出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幽幽的道:“其实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我见过你,也认识你,你只要答应一声就好,我会记得的。”
任云秋奇道:“你见过我?”
江翠烟噗哧笑道:“你方才到南离园去,假扮道士有没有?我就隐身在附近,你没看到我,我却看到你了。”
任云秋轻哦一声,笑道:“那时我确曾听到三丈外有人呼吸的声音,我还以为是隐伏在林中的衡山派门下,所以没加注意,原来是你!”
江翠烟惊奇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就隐身在三丈外的竹林里,你听到我的呼吸,你练过天耳通?”
任云秋道:“没有,练天耳通谈何容易?我练过几年内功,三丈距离有人隐伏,还可以听得出来。”
江翠烟道:“你练过几年内功,就可以听到三五丈远,我也练过几年,怎么连一丈以内也听不到呢?你骗人!”
任云秋两手轻轻合着她手掌,说道:“我没骗你,因为我练的是九阳神功,玄门正宗内功,和一般内功,稍有不同。”
江翠烟美眸中闪着亮光,低头问道:“你到底是哪一门派的人?”
任云秋道:“我没有门派,因为我师父只是一个隐居山林的老人,一世都没在江湖走动过。”
江翠烟道:“今晚你……”
话声未落,任云秋忽然“嘘”了一声,低低的道:“有人来了!”
站起身,拉着她,闪入林中,躲到一棵大树之后。
两人刚稳住身形,但听“嘶”“嘶”两声破空轻响,两道人影,飞泻而下。
这两人一高一矮,看去都有六十开外,高的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矮的扁脸塌鼻,个子矮小,但却都穿着半长不短的黄麻长衫,长仅及膝。
江翠烟看到这两人,娇躯不由一震,本来隐伏在树后的人,轻轻朝任云秋挤近了些,好像怕被人家看见一般!
任云秋立即发觉她举动有异,以传音入密问道:“你认识他们么?”
江翠烟点点头,还没说话!
哪知她身形这一动,站在林前的矮小老者忽然回过头来,发出尖细的声音问道:“林内是什么人,还不给老夫出来?”
任云秋心头一惊,江翠烟只是极轻的移动了一下身子,对方就听到了,可见这两人有着极深厚的内功修为了,人家既然喝声来,自己两人说不得只好现身出去了,心中想着,只觉江翠烟纤手把自己抓得紧紧的,她像十分害怕!
“阿弥坨佛!”忽然另一棵树后,响起一声佛号,接着又嘻嘻一笑,说道:“是贫僧,贫僧怕人看见,才躲在树林子里捉虱子,刚找到两只虱子,还来不及把它们咬死,就听到施主叫贫僧出来,贫僧不得不放了两只虱子,走出来。”
随着话声,果然从右首一棵大树后面,走出一个蓬头垢面,颏下黄须于思的和尚来,身上穿一件又破又旧,又积满了油垢的僧袍,赤着双脚,走起路来弯着腰,一颠一颠的,活像一只大马猴。
任云秋先前听到右首树后有人出声答应,心头不期大吃一惊,后来看到走出去的是遢邋和尚,不觉放下心来,接着心中又是一动,暗暗哦道:“方才叫自己。取下来让她看看又有何妨的,原来也是他了,他明明已经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矮小老者目中精芒闪动,注视着遢邋和尚问道:“你是什么人?”
遢邋和尚裂着嘴嘻嘻笑道:“贫僧就是贫僧,还会是什么人?”
高大老者道:“深更半夜,你在树林子里作甚?”
遢邋和尚笑得很傻,因为裂着嘴,从嘴角流出口涎来,他举起衣袖,在嘴上抹了一把,说道:“贫僧方才不是说过了么,贫僧是躲在没人的地方捉虱子,刚捉到两只虱子,这位矮施主就把贫僧叫了出来。”
高大老者目射凌光,喝道:“明人眼里,不揉砂子,你和尚少说谎话……”
遢邋和尚没待他说完,连连摇手道:“不,不,贫僧只会捉虱子,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不会说谎话的。”
矮小老者问道:“你是哪一个庙里的和尚?”
遢邋和尚耸着肩,嘻嘻笑道:“贫僧是游方和尚,游来游去,好不逍遥自在?”
一面说着,右手还作出鱼在水中游来游去的模样,看去一付傻相。
高大老者不耐的道:“不用和他多说了。”
不用多说,就是说他已经起了杀机。
江翠烟附着任云秋耳朵,低低的道:“这和尚不知是什么人?遇上这两个老魔头,他非死不可。”
“不会的。”任云秋也低低的道:“他是遢邋和尚。”
江翠烟问道:“你认识他?”
任云秋点点头。
他们附着耳朵,话说得很极轻,离开耳朵,几乎就听不见了,哪知就在他们说话之时,突听高大老者哄喝一声:“林中何人?”
突然双足离地数寸,笔直平飞过来。
遢邋和尚嘻的笑道:“贫僧刚从树林子里出来,哪会有人?”
他就站在他们的对面,一见高大老者平飞过来,好像吃了一惊,慌忙抱头躲闪,拔脚就跑,哪知心里这一慌张,哪里还躲闪得开?尤其高大老者离地飞起,来势何等迅速?
就这样两个人竟然撞上了,高大老者胸腹撞上了遢邋私尚肩头,遢邋和尚没有被撞得震飞出去,两个人竟然撞成了一堆,一同跌倒地上。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高大老者名列黑道有数高手之一,一身武功何等高强,就算他撞上大石,滚出去的也绝不会是他,如今和一个游方和尚撞上了,怎么也不会跌成一堆,但偏偏两个人跌成一堆,而且高大老者居然还被压在下面。
遢邋和尚一跤跌在高大老者身上,口中还“呀呀”的叫喊,慌慌张张的两只手揿在高大老者背脊上,爬了半天,才站起身来,又俯下身用手去扶,一面说道:“老施主,真对不住,贫僧不小心,把老施主撞倒了,你……你莫见怪……”
他又拉又扶,忙了一会,那高大老者好像被他撞昏了,兀自没扶得起来。
矮小老者看得大感惊讶,哼道:“和尚,你撞在老大哪里?”
遢邋和尚急得满头大汗,骇怕的道:“没……没有,贫僧真的不知道,方才贫僧心里一慌,根本没看清楚,不知撞在这位老施主哪里,竟会把他撞死了,贫僧真该死,这位老施主怎么会经不起撞的?其实撞上了,也是两个人都不小心,如果他不撞贫僧,贫僧就撞不上他了,贫僧别的经咒太长了,记不住,往生咒还会念,就先给这位老施主念几遍往生咒,也好让他前去超生,免得阴魂不散,老是缠着贫僧……”
他说到这里,果然双手合十,嘴里叽哩咕噜的念起往生咒来。
矮小老者看他模样,确似不会武功,暗道:“莫非他真是无心撞上了老大的穴道?”
这就一步掠到高大老者身边,伸手朝高大老者血阻穴上推去。高大老者只是一时气血受阻,经矮小老者运功推开穴道,就一跃而起。
遢邋和尚正在念咒的人一眼看到高大老者突然跃起,骇得“哗”的一声大叫,拔脚就跑,边跑边叫:“不得了啦,变成僵尸啦!”
高大老者心头怒极,嘿了一声,一个人离地飞起,朝遢邋和尚身后扑去。
遢邋和尚心里怕极,奔出三丈,正好有一方竖立的大石,他赶忙一下躲到石后,隔着大石,一手捏诀,向空连指,大声叫道:“我佛如来救命,崦嘛呢叭咪畔!”
高大老者怒喝一声,扬手一掌,凌空朝他劈了过去。
邋遢和尚赶紧缩着头蹲了下去,一团掌风挟着呼啸之声,从他头顶掠过,他又从左边一溜烟钻了出去。
高大老者看他从石后钻出,一个箭步掠到他身后,右手一探,五指如钩,朝他背后抓落。
邋遢和尚回头一看,高大老者已经追到他身后,心头更是害怕,低着头往前直奔。
高大老者抓向背后的五指,因邋遢和尚这一回头,身子侧转不过一寸之差,抓了个空。
邋遢和尚低头急奔,正好奔到矮小老者面前,双手连连合十,说道:“矮施主,只有你救救贫僧一条命了,他虽然变成了僵尸,和你总是同胞手足,不会害你的,你给贫僧挡一挡吧!”
说话之时,身子一偏,就闪到了矮小老者身后,他堪堪躲好,高大老者也追到了。
邋遢和尚双手紧抓着矮小老者腰际衣服,急叫道:“来了!来了!矮施主千万不可让他过来,只要被他抓住,贫僧就没命了!”
说也奇怪,那矮小老者果然挡在邋遢和尚的身前,和高大老者面对面站着,并不让开。
邋遢和尚右手捏诀,从矮小老者肩头朝前扬起,口中还在大声念着:“崦嘛呢叭眯畔!”
他一直把高大老者当作僵尸,他只会念这句六字真言,要用佛法降服邪魔。
高大老者双目圆瞪,沉喝道:“老二,你怎么了?还不让开?”
矮小老者没有作声,遢邋和尚从他腰际探出半个脑袋,咦了一声道:“僵尸还会说话?”
高大老者怒喝道:“好个贼秃,老夫几时是僵尸了?”
“啊!”遢邋和尚忽然欢呼出声,大喜道:“施主原来没死,你怎么不早说?害得贫僧还当僵尸跟贫僧索命呢,既然施主没死,贫僧那就不用怕了。”
他果然从矮小老者身后从容走了出来。
矮小老者被他双手抓住腰眼,动弹不得。此时他双手松开,人也向右走了出去,心头一怒,口中大喝一声,右手一记龙尾挥风,朝遢邋和尚横扫过去。
遢邋和尚以为高大老者既非僵尸,就不会伤人了,故而宽了心,朝前迎去,大概矮小老者出手迟了一步,遢邋和尚已经跨出,他横砍的手掌才扫到,自然没有砍上。
高大老者嘿嘿笑道:“老夫要你变成僵尸!”
呼的一声,一掌当头直劈而下。
遢邋和尚刚走到他面前,不觉吃惊道:“施主要贫僧也变僵尸,呵,你……你原来还是僵尸,还是想向贫僧索命!”
一低头,弓身疾窜,捷如狐狸,从高大老者身边擦身而过。
高大老者反手一掌,身随掌转,朝他背后拍落。
矮小老者尖声道:“这贼秃饶他不得!”
点足飞扑过来,人还未到,一掌凌空追击而至。
遢邋和尚抱头鼠窜,他脚下滑溜,一会躲到高大老者身后,一会又闪到矮小老者身后,只是并没还手,但任凭两人如何追逐、夹击、飞扑,总是只有毫厘之差,追不上,扑不到,打不着。
遢邋和尚像和他们捉迷藏一般东闪西躲,只是在林外一方竖立的大石附近打转,一面还大声说道:“二位施主这是存心要取贫僧的性命了,你们真比虱子还要凶,虱子只是吸一点贫僧的血,二位施主却是要贫僧的命,贫僧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开罪了二位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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