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舰，会客室内。
李非决按下一个按钮，数不清的金属颗粒便从地板中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把椅子。
李非决抬了抬手：“宋先生，您请坐。”
宋尧坐到椅子上，金属颗粒便根据他的体型和脊椎形态自动调整大小和形状。
李非决端来一杯咖啡，递到宋尧手中。
宋尧接过杯子。杯中的热气因为飞行舰内的低温升腾而上，模糊了众人的面容。
脖颈间的伤口被细致地处理过，只有余下的疼痛还在不断地提醒他刚刚在天台上发生的一切。
“宋先生，为什么会选择在那里演奏？”
李非决的声音打断了宋尧的思绪。他抬起头，望向一双浅灰色的双眼。
握着杯子的指尖紧了紧，又缓缓松开。冒着热气的咖啡氤氲了宋尧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既模糊又神秘：“为什么不能在那里？”
李非决缓缓道：“一个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公司大楼，一个举办露天派对的天台，你在那里演奏中国古典乐器……”
“老大，大提琴是西方古典乐器。”林让小声提醒道。
李非决不自然地移开眼神，面色坦然道：“哦，口误了，”他接着道，“作为世界级音乐赛事的冠军，你拥有高超的演奏水平，我认为，以你的骄傲和自尊，不会选择在一个连舞台都没有的露天派对演奏。”
宋尧苦笑道：“李警官，生活的前提是活着，如果连活着的保障都没有哪来生活？”宋尧反问道，“作为一个小学音乐老师，您觉得拿到的工资能有多高呢？我只是私下接了一些兼职而已。”
李非决的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皱，他显然不相信宋尧说的话，他将手搭在桌子上，倾身向前：“直视我的双眼、下巴微微抬起、身体向后倾倒，微抬双手。”
他久久凝视着宋尧黑沉的双眸，忽然一笑：“你的心理防御机制很重，但你却依旧无法避免人体自然的生理反应——你在说谎，尽管表现得很克制，可是依旧非常明显。”
宋尧叹了一口气：“李警官对心理学这么了解，应该也明白什么是超限效应吧？这么长时间的过强刺激很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李非决向后靠去，将双手放到椅背两边，懒散道：“没关系，做警察久了经常会忽视自己正常的心理机制。你放心，我不会产生逆反心理。”
宋尧无奈地望了他一眼——李非决明明知道他已经不耐烦了，却偏要与他玩文字游戏，故意曲解他的话。
桌上的咖啡杯中，未曾融化的咖啡冲剂已经沉到杯底，浮在表面的浅色水波轻轻荡漾。
“这样吧，不想谈天台，”浅灰色的双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他抬了抬左手，唇角微微勾起，“我们来谈一谈你的异能。”
宋尧移过目光，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我们刚刚在天台上已经谈过这一点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
李非决仿佛逗弄老鼠的猫一般：“是吗？不配合啊？”他突然直起身子，倾身向前，靠近桌面：“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档案会有多层高级密码？”
宋尧的手轻轻一颤，杯中的咖啡荡漾起圈圈细微的涟漪，他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审讯室的门被突然打开：“李队、林让，打扰了，麻烦你们出来一下。”
咖啡的涟漪还未平息，荡漾间泛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宋尧低下头，顶光打在他的头顶上，余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微长的睫毛随着冷气轻轻颤动着，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不断晃动的阴影。他的双手握着已然温热的咖啡，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已缄默。
李非决看了宋尧一眼：“宋先生，请稍等片刻。”
宋尧点了点头，神情淡淡：“好。”
李非决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赵梦琪将李非决和林让带到技术间，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敲击：“李队，我将宋尧的人像放于警局的各类搜索工具之中，结果发现——近两年来，宋尧出现在雨城犯罪现场的频率竟然高达百分之四十。”
全息屏幕上几十组犯罪现场的图片与视屏，每组图片与视屏中都有宋尧的身影。
赵梦琪继续道：“要么是‘恰巧’路过、要么就是被当做人质挟持，要么就是混迹在人群之中，大部分案件中他都会参与其中。”
林让插嘴道：“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与犯罪集团有勾连，一种就是他用异能帮助普通警察破获这些案件。”
赵梦琪点了点头，她按下屏幕上的一个按钮，宋尧在学校中行走的样子就显现在其上：“孙诚不是花园小学的员工，也从未在花园小学读过书，我们也没有查到他的孩子，说明他很少出现在学校里，更少去接自己的孩子。按理说他应该对花园小学并不熟悉。所以，我认为，他不一定是单独行动，可能有同伙，这个人应该非常熟悉校园环境。”
她分析道：“宋尧是花园小学的老师，又多次出现在其他犯罪现场，我觉得他的嫌疑很大。”
李非决的眸色沉了沉。
赵梦琪抬手，在屏幕上一划，一个领奖台就出现在其上，屏幕中传来调小的尖叫声与喝彩声：“这是2203年轰动全国的控梦大赛，那时候控梦技术还没有被禁止，您看，”领奖台上渐渐浮现出三个人，“那年，宋尧获得了这场控梦大赛的第二名。”
林让惊讶道：“老大，宋尧是控梦师！”他怀疑道，“会不会太巧合了？我们要调查校园连环杀人案，他就认识和案件有关的人；我们刚需要控梦师，宋尧就主动找上门了……他有没有可能是W集/团/派/来的卧底？”
W集团是一个反社会集团，汇集了各类具有反社会人格的普通民众以及超能力者。不管大小案件，他们几乎都会参与其中。多年前的人类情感控制药物就是他们研制出来并投入市场，进而毁坏人类的生理协调以及健康。
李非决沉思片刻：“给他带上感官互换装置，场景就调到校园连环杀人案的凶案现场，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感官互换装置能调整人所看见的场景，并使其切身体会在该场景中发生的一切。
四十分钟后。
会客室内，宋尧的头上戴着感官互换装置，所有的感官都被机器控制着，附着于被害的孩子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去“切身”感受被害者死前的绝望与痛苦，体验整个被害过程。
室外，赵梦琪一直在观察宋尧，并用电子传感笔时不时在空中写下什么，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显示器中浮现出她写下的东西。
李非决走到她身边，望向审讯室内的宋尧：“怎么样？”
赵梦琪摇了摇头：“整整四十分钟，他一直不断地感受着孩子死亡前的痛苦，可他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赵梦琪移开目光，拿起笔放于唇边：“普通人一般都难以坚持一刻钟以上，我觉得这人不是有被虐倾向就是有变态心理。”
“心跳和体温呢？”李非决问道。
“体温在室温的调整下没有太大变化，心跳变化幅度较大，但仅仅只是在经受死亡体验时会有改变，是正常现象。”
林让板起脸，双手环胸，清秀干净的面容上露出不符合样貌的严肃：“普通人在直面死亡和杀人过程时会非常痛苦，而这个人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我怀疑他与这个案件或者W集团有很深的关联。”
李非决抿唇点了点头，片刻后，他走入会客室内，在宋尧面前坐下：“宋先生，你有什么看法吗？”
关门的声响让宋尧微微一滞。虽然他正在经历感官互换，但这并未影响他原本的感官知觉，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李非决的方位，向其望去。
根据感官互换装置来看，凶手的行为处处透露着古怪。他先将受害者迷晕，再将其身上的鲜血放出，并站在一旁观看，等他们完全死亡后在受害者身上留下塔罗牌的痕迹，最后又在其中两名死者身上留下多道报复性伤痕。
宋尧平静地分析道：“从凶手最后做出的报复性伤害来看，可以看出凶手是一名具有严重施虐癖的男性；从刺刀的走向来看，凶手惯用左手；从覆盖被害者的阴影以及月亮的斜射角度可以大致计算出凶手身高为一米八左右……”
宋尧侧写出的特征和孙诚一模一样。他对心理学甚至是侧写都非常熟悉且专业，这不是一个小学音乐老师能做到的。
李非决表面上没有反应，而是接着宋尧的话分析道：“凶手选择将被害人身上的鲜血缓慢地放出，并站在一旁而不是近距离观看，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非常耐心且自信的人。”
“这些基础的知识性推断我想你们应该很早就已经推测出来了，”宋尧停了停，手指在桌面上习惯性地轻轻敲击几下，“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宋尧头上的感官互换器又开始重复被害人死亡的整个的过程。宋尧皱了皱眉，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头部一阵阵地传来，血液渐渐流失的感觉让他无力地倚向一旁，绝望与痛苦如潮水般再次涌来，喉咙里哽着窒息的猩甜。但他强忍着这些痛苦，没有言说。
李非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什么？”
冷漠的声音仿佛魔咒一般使宋尧的意识几近崩溃。眼前一阵眩晕，他抬起手扶住额头：“你能不能将感官互换装置关掉。”
李非决思索了一会儿后抬手按向桌上的某个按钮，很快，固定在宋尧头部的机器就自动松开，迅速收缩至桌下。
宋尧睁开眼，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头顶的光，他捏了捏眉心：“矛盾，极强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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