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家平平无奇的面包铺前,正有大量行人围做一团。
无论男女,不分老少,看热闹不显事大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朝内观望着,欣赏着一场难得的好戏。
在他们包围圈的中央,正有两名男子唾沫星子乱飞地互相对骂着。
在唾沫的飞舞中,人们聆听到了一段段美妙的史诗。从出生成长再到死亡,那是对生命的赞歌;亲人爱人再到友人,那是对灵魂的歌颂;动物人类再到自然,那是对世界的倾述。
至于他们吵架的起因,早已没人在乎了。
他们只在乎这场骂战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弗兰尼斯越是争吵越觉心惊,没想到小小的罗曼尼城内,也有此等大师,在同身为半神的自己交锋的中不落下风。
短短的数秒内就能接连喷发出多段丝毫不重样的招式,威力之巨大,角度之刁钻,令人头皮发麻。
就连自己都不得不放弃防御,转为同样的进攻加以抵消对方的攻势。
要知道,换做一般人,连在自己手下走过3个回合的资格都没有,而这场苦战已经僵持了快5分钟了。
冷汗开始从弗兰尼斯的脑门处流下,自己无论是自己丰富的词汇量还是遣词造句排列组合的能力,都快被发挥到极限了,要是在拿不下对方,迎接自己的唯有落败一途。
好在自己还是坚持住了。
面包铺老板,那位身材魁梧的秃顶壮汉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振聋发聩的巨响回荡在众人耳边,让这群观众痛苦地捂上了耳朵。
“狗娘养的,这面包老子不卖了!”
虽然嘴上仍在叫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板这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见此,弗兰尼斯轻蔑一笑,又是讥讽几句后便拂袖而去。
“都他妈围在这里干嘛?是要买老子的面包吗?如果不是还不快点给我滚,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脑袋泡马粪坑里再剁了当猪食!”
见好戏落幕,众人这才在老板的叱喝声中作鸟兽散。
弗兰尼斯穿过拥挤的人群,双手插兜一脸不爽地走向戴安娜。
“面包没买到,讨了一顿骂,这钱当补偿了。”
看着弗兰尼斯这碰了一鼻子灰的样子,戴安娜的嘴角竟然罕见地上扬了起来。
抛下表情略显错愕的弗兰尼斯,她径直朝面包铺走去。
此刻的老板同样面色难看,火气上涌的面部充血严重,看起来跟个熟透的苹果似的。
看到朝他走来的戴安娜,他刚想出声喝退。
但在透过兜帽,看清戴安娜的脸的瞬间,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住了。
直到戴安娜叫了他一声后,才像是如梦初醒般。
并没有发出惊叫或是做出别的过激反应,他只是简单地跑到货架上拿了两块面包打包塞给了戴安娜。
戴安娜从口袋里掏出了好几枚银币想要塞给他,却被尽数推了回来。
戴安娜也没拒绝,只是同老板道了声谢后便朝着原路返回。
弗兰尼斯先是看了眼面前朝他递出面包的戴安娜,又看了不远处表情因喜悦和缓下来的老板。
“你们认识啊!”
弗兰尼斯一把夺过面包,恨恨地大咬了一口,随即皱着眉看向面色平静的戴安娜。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以前我父亲没少带我来他的店铺买面包吃。”
戴安娜轻啃了一口手中的面包,用咀嚼的动作掩饰自己略微上扬的嘴角。
“合着是拿我寻开心,得加钱!”
对于弗兰尼斯的抗议,戴安娜则是转过身去,继续行进起来。
“你手上的你面包值3个银分,加上之前的2个银分,就当是给你的报酬了。”
话音落下,戴安娜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接着便是弗兰尼斯重重的脚步声。
朝着动静传来处看去,便见弗兰尼斯将啃了一口的面包重新包装起来,朝着面包铺的方向大步走去。
“你要干什么?”
戴安娜顿时有点搞不清状况,连忙喊住大步流星的弗兰尼斯。
对此,弗兰尼斯则是头也不回地喊道:
“什么面粉和尿做出的玩意也敢卖3银分?我得找那老小子算账!”
戴安娜:......
又是5枚银分让弗兰尼斯成功放弃了找老板麻烦的打算。
不得不说弗兰尼斯的所作所为再次刷新了戴安娜对于“无耻”二字的下限。
但不知为何,她又挺羡慕弗兰尼斯的。
羡慕他强大的实力,可以对所有令自己感到不快的东西寸步不让,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脾气,而不用考虑其他的后果。
羡慕他从不在意别人的感受,我行我素地践行自己蛮不讲理的原则。
时而如一位目中无人的暴君,逼迫着在场的所有人服从自己的意志,傲慢到令人生厌。
时而如一名无理取闹的幼童,勉强着身周的大人们满足自己的任性,幼稚到令人莞尔。
内核并无二致,表现又截然相反,让人有点看不透到底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他。
那自己呢?
她回想起了儿时和父亲许下的愿望。
她说过自己要一辈子当父亲的女儿,而父亲也答应过会让自己一直当一名无忧无虑的女孩,快乐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然后......
没有然后了,她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握着秘药跪倒在病逝的母亲床前痛哭的身影。
也永远不会忘记那晚,父亲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自己被泪水浸满的脸颊时,叮嘱的话。
再后来名为亚伯的青年魔法师永远的消失了,而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位年迈的6阶魔导师。
似乎并无二致,但其实,
截然不同。
她不可能再像过去一般,向着这位老者肆无忌惮地撒娇,无理取闹般宣泄自己的任性。
她要学会庄重,学会表现得更加优雅大方,行为举止要足够得得体完美,这样才能让身周的人满意,让所有人安心。
她要学会克制,学会压抑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表,这样才不会让人们困扰。
一只手在戴安娜的眼前晃悠着,打断了她复杂的思绪。
“发什么呆呢?叫你老半天了。”
戴安娜往前方聚焦视线,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街道的尽头,再往前走估计就要同路上的马车撞一个满怀了。
“你要是被撞死了,到时候莱布里斯估计要和我拼命,我可不希望被人指摘欺负老年人。”
“话说先生,你的童年是怎么样的呢?”
并没有接弗兰尼斯的话茬,戴安娜问出了一个她一直以来都很在意的问题。
“我?”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弗兰尼斯不禁愣了一下。
他转头望去,便见戴安娜的脸上少见的带上了好奇之色。
“是啊,想必如您这般的厉害人物,一定有一个非同一般的童年吧?”
说到这,弗兰尼斯不由追忆起来。
“好像确实挺不一般的。”
“哦?”
戴安娜的目光明亮了起来。
弗兰尼斯稍微酝酿了一下开口道:
“我最早的记忆就是某个老太婆把我卖给了罗曼尼本地的奴隶商人,后来又被转卖给了某个黑炭窑当童工。没干多久炭窑被取缔了,又被打包卖到了伏尔坎的某个黑心工厂。
结果那变态管事看老子生得俊俏竟然想他妈钻我后门,我一激动,魔力觉醒就把那猪仔给剁了。
再后来就是被追杀了差不多有小半年,碰到了我的老师,然后就是和他一起回到马尔契克进修。
之后就一直都待在那直到前一阵子,学得差不多了,那老东西就一脚把我踹开。
我看闲着也是显着,索性就回圣塞尼亚看看情况。”
弗兰尼斯很轻巧地讲述着自己悲惨的遭遇,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这让戴安娜不由张大了嘴。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便将那段经历一笔带过,但她依旧可以联想到其中的种种艰辛与痛苦。
“弗兰尼斯先生,你是回来寻找身世的,对吗?”
也许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的同情。
“是,也不是,说到底我只是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答案。”
看着眼前闹市的情景以及涌动的人流,弗兰尼斯的瞳孔逐渐失去了焦距。
繁复的情绪混杂着诸多回忆将他的脑海填满,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像是和这个世界错位了般。
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消失着,直到连背景都被一片空白所替代。
一个哭泣的小孩出现在了这片虚无的空间中。
他的哭声在空间内不断传荡着,逐渐放大,直到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被盖过。
弗兰尼斯面无表情地同那位稚童对视着,像是在照镜子,又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
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