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辰醒来时,眼睛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虽有光感,却什么也看不见。他慌乱的想要起身下床,奈何因为眩晕和身体的无力感动作受限,他扯掉手背上滞留针的针头,揭开身上贴着的监测生命体征的设备,仅靠双手摸索着床沿……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
他想见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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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护的护工并不是善茬,手臂孔武有力,粗糙的手掌上磨砺出了枪茧,轻而易举地制住了想要下床的林斯辰。
林斯辰听到“护工”对着某种通讯设备说,“嫌疑人醒了。”
“护工”其实是第24号基地里正在某个部门服役的军人,听从上头指示临时调派过来看护一个正在实习的少年。
医生来的很快,做了简单的体格检查后,给予了探视的许可。这期间那面容精致的少年,安静乖巧的像个提线木偶。
少年对军部来说好像至关重要,不然也不会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据同僚猜测可能与前段时间那撼动全帝国的睿辉假抑制剂有关,他从上司翻阅相关报告时的表情,推测这个少年可能丧心病狂,罪大恶极。
他沉睡了近两周,终于等来了他的苏醒。
或许能从他的身上得到真相也说不定。
林斯辰寻着光朝窗户那边侧脸,他预想过无数个关于这一天的场合,预想过无数个借口态度理由,当这一时刻真要来临时,当真平静极了。
最先到场的人数不多,听脚步声整齐利落,多半是出自训练有素的军部而不是真正负责睿辉案的调查局。下一位来者步履铿锵,刚进门就冷笑出声,“林家后生,果然不同凡响。”
这个是钟耀。
吴烬好像也来了,语气像是在跟领导汇报,大概是身份等级不够,站的位置靠边儿,林斯辰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平静地等待着那些审判者们一一就位。
军部代表们看起来过分的年轻,如果林斯辰能看的见,他还能认出那个送自己□□的舍友肩上扛着杠和星星,站的笔直一脸冷漠地看向窗外。
东方是军部特务科的主要负责人。他身形挺拔,英姿飒爽,摒退了其他无关人员之后,朝林斯辰说明来意,“24号基地军部在彻查违禁品时,在你们临时申请下来的信武实验室里发现了与睿辉案假抑制剂具有同样成分的信息素激发剂。”
“你的师长郁言已经被军部收押正在审讯中,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自睿辉案结束后他便利落地处理了所有痕迹,至于A2型信息素激发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无论是谁放的,无一目的不是要他林斯辰的命。
林斯辰抱着腿,不接话。
“介于你在睿辉案时就曾以嫌疑人的身份被调查局立案侦查,所以你的嫌疑更大。你虽然具备犯案的头脑,但仍无法独立完成整个案件的运行。”
“你需要资金的支持,你需要另一个药厂来为你的行动打掩护,于是你瞄准了痴迷于你的钟氏集团的小少爷钟诚。”
东方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不齿的事,脸色难看,嫌恶地看向病床上蒙着眼的少年,“你利用他,让他为你建厂,为你投资,甚至用尽恶心的手段来控制他,胁迫他成为你的共犯。”
“我没有。”林斯辰轻声道。
这是这群人聚集在此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钟耀冷眼旁观,军部代表的调查发言全在他的剧本之中,添油加醋道:“钟诚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故人之子,本想平日里对他放纵惯了,也就不多干涉,谁曾想你竟能对他做出如此……唉”
钟诚被伤成那样,是钟耀唯一没有想到的。
于此便更想至他于死地。
东方继续补充道:“耀文制药高层已经在军部的审问之下,承认背后是你在操控,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蒙着眼的林斯辰转头“看向”钟耀。钟诚是耀文制药的法人代表,之前的通稿在网路的走红,更是把钟诚推向了帝国舆论的风口浪尖。
钟诚原本就应该这样年少成名,走在红毯上,鲜花为伴,万人敬仰。
若要是爆出来所谓真相,钟诚会怎么样?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要被嫌疑人林斯辰拖累,背上共犯的罪名。
钟耀真是下了一手好棋,为了除掉他,不惜赌上钟诚的命运。将耀文制药与钟诚捆绑在一起,把林斯辰拖下水,借钟林二人亲密关系为掩护,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而林斯辰还得顺着钟耀的剧本继续演。
“钟诚不过是个傀儡,他算不上共犯。”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所做所为均是我一个人干的,与他无关,他并不知情。”
“我认罪。”
病房的门突然被踹开,金发少年高调闯入,他叫嚣着:“我不认!”
“钟诚?!”林斯辰立刻将头偏向门口的方向。
钟诚的头发乱糟糟的,他和林斯辰一样套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双手缠满了绷带。
“他的精神状态很差,没办法辨识现实与妄想的区别,更别提控制自己的行为。”钟诚自进门后就一直看着病床上的林斯辰,那人也偏着头看着他,隔了一层纱布也好像在与他对视一般。
钟诚深思熟虑后决定说出来,“我有帝国精神卫生中心开具的诊断证明,林斯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他没有为自己行为负法律责任的能力。”
林斯辰闻之一怔,像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他缓缓得露出一个笑,笑得苦极了,“原来是这样吗。”
其他人却并不意外似的,只当是他在为林斯辰开脱,做无罪辩论而已。
除了站在东方身边的贺承奕,他调查过林斯辰的病史和药物,还纳闷为什么抑郁症却服用的是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自以为好心提醒……如果真像钟诚所说,那大概就是钟诚瞒着林斯辰本人获得最新的诊断结果,并偷偷了换上正确的药物。
“共犯”钟诚的出现及他的这番言论并没有在病房内激起多少水花,众人只是不愿反驳他,并不约而同地用一种让他不舒服的眼神看着他。
直到吴烬打破了平静。
“钟诚,直到现在你要为他说话吗?”
钟诚昂首挺胸大跨步走到病床前,用缠满绷带的手触碰了一下他柔软的脸,“现在的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林斯辰想开口应他,可鼻尖一酸,怕开口就哽住,忍了忍压抑的心情,拼命地朝他点了点头。
钟诚便挺身站在他身前,用并不算宽厚地肩膀挡住所有人对林斯辰充满敌意的视线,他对吴烬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这是十八岁那年最勇敢最无畏的小王子。
林斯辰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深深地低下了头,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钟诚身上时,他的肩膀开始颤抖,用谁也察觉不到的声音,极小声的对挡在身前的少年,道着歉。
钟诚不解为什么所有人都会用相同的眼神看他,沉郁的,黏稠的,让钟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
吴烬看着执迷不悟的钟诚,悲哀,心酸……甚至是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心疼钟诚……在场的所有人,论官职军衔还是与钟林两人的关系,按理说他都排不上号,能有个旁听的机会便是军部特务科的宽宏大量了,这种场合轮不到他插嘴,但那些复杂的情绪不断累积到一块,便是极致的爆发。
“钟诚,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他那里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伤。你看看的手指,你看看你的体检报告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腹部上藏着掖着的那个字,后来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让医生缝了多少针!”
那天晚上,要不是吴烬又重新折回去想问问钟诚为什么要欺负人郁老师……那俩人就这么死在那偏僻的信武实验室也说不定。
吴烬去过信息素暴走的现场,可那来的浓度远不及林斯辰的十分之一。
他简直就像要自爆一样,挥霍着信息素,抹杀掉空气中除了橙花之外所有的气味。
那是林斯辰的绝对领域。
来自生理性的臣服,让吴烬远在距离事发中心实验室的百米开外便止住了脚步,不敢前进。心悸腿软等不适症状接踵而至,吴烬立刻向专业的医疗团队求助。
在等待的过程中,单膝跪地支撑着自己,他大脑十分清楚应该立刻冲进去制止这场灾难,可他做不到。
下一个来的是隶属军部特务科的贺承奕。
尔后救护车消防队赶到时,那些经验丰富的专业医者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形,面对高压般的信息素禁地,所有人都犹豫了。
唯有贺承奕皱眉抢过了医护人员的信息素防护服,率先冲了进去,吴烬效仿他紧跟其后。
当他看到实验室中央钟诚跪在地上抱着眼角流血的林斯辰时,那样的神情,让吴烬第一次在别人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钟诚是看着林斯辰被送上救护车的那刻,才安心地躺在担架上闭了眼。吴烬作为亲友全程陪护,是什么时候发现钟诚不对劲的呢?
几乎是所有人都默认钟诚的情况要远比林斯辰的情况好很多的时候。
吴烬看着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的钟诚时不时的捂着胯侧,想到前不久钟诚要他去厕所送衣服……就像医护人员提出顺便对钟诚也做一个全身检查。
谁知钟诚急了。
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在一个护工试图掀开他的衣物查看他胯部是否有伤口时,他甚至不顾变形的手指,挥拳相向,大打出手。钟诚拒绝任何人检查他的身体,整个人缩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像是要守护里面那人似的。
吴烬看不下去了。
他硬是叫来四个军部值守的警备员用武力强行压制了钟诚,注射镇静剂肌肉松弛剂等药物,将他送入了医院的体检室。
出来的结果让人触目惊心。
除了有骨裂、脱臼等不同程度受伤的十指之外,淤青、红紫、破溃全身上下伤痕遍布,Aphla的腺体上有被多次标记的痕迹,腺体上有神经性毒物的残留,腺体边缘已经开始发生不同程度的萎缩。
右侧胯部略显暧昧的位置,被大面积的用刀刻画,深浅不一,由于处理不当,已经开始发炎化脓。
还有被性虐过得痕迹。
……
天知道吴烬全部看完报告时的心情,他恨不得冲进重症监护室一刀弄死林斯辰。
饶是这样,钟诚藏着一身的伤不让别人看到,他苦苦地藏着林斯辰伤害他的证据,甚至还站在那个施暴者身前为他辩护!
钟诚根本不想提关于他自己的那些伤,对于吴烬的质问,他直接无视,就是无视林斯辰给他的伤害一样。
同样他的辩护在众人的眼里同样苍白的过分。
没有人给与钟诚他想要的反应。
只是悲哀的看着他。
那些眼神让钟诚越来越慌,甚至有想要辩解些什么的冲动,但又没有突破口。此时也不该为了自己的感受再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林斯辰,只有他能救林斯辰。
冲动之下,急病乱投医的他,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让原本尚且理智的病房审讯渐渐地走向了荒诞无稽。
钟诚朝钟耀跪下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求钟耀,撤回耀文制药高层的证词,他还求钟耀放林斯辰一马……
林斯辰听到膝盖砸地的那一刻就快疯了,厉声道:“钟诚!”
“只要你放过他,我以后对你绝无二言……”
“站起来!”
“我甘心如你所愿,做钟家的狗。”
“钟诚!!!”
说话向来又轻又柔的林斯辰,这一声“钟诚”,几乎撕心裂肺。
他蒙着眼,看不见,听声音朝钟诚的方向摸索,刚下床就摔在地上,“钟诚,他不配你跪他,我也不配,你快给我站起来!”
没有人去扶这两个人。
吴烬冷静地提醒钟诚,“你说林斯辰有病,他疯了,你觉得你能好到哪里去吗,你的话比林斯辰的还不可信。”
他不过是林斯辰的斯德哥尔摩情人。
怪可怜的。
但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钟诚再看到众人的眼神时,他终于明白繁星瞭望塔那天,为什么原本渐好的林斯辰病情会突然加重,以至于后来疯成那样。
被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真的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