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危若朝露中

此前,清早的时候,沈寒青正要叫人去买早点,就听见窗外隐隐传来警卫队那边吴锡浦的骂声。他推开窗子仔细一听,才知道挨训的是昨晚吴锡浦派来配合自己行动的人。

沈寒青明白,吴锡浦这是在指桑骂槐。虽说他本意是挑了个谁都不想去的地方,想着借此卖给吴锡浦和其他几个行动队的队长一个人情,却没成想歪打正着,整晚就只有他的行动一队有所收获。

沈寒青自是看得出,吴锡浦此时摆明了就是做给自己看的。且当下,他的麻烦还不止是于吴锡浦的示好适得其反,还有夏逸清如此重要的人犯在他手上死的不明不白,若不赶紧将功折罪,只怕是要受罚。

他想了想,叠起桌上那张抄着脚踏车牌照的纸去了吴锡浦的办公室。他知道,这事交给吴锡浦去查,以他的人脉,要查出这辆脚踏车是谁的,必定比自己去查要快得多。一旦有了新的线索,夏逸清的事便自然而然会被暂时搁置,不仅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又借着与吴锡浦合作的机会卖了他一个人情。

吴锡浦坐在办公桌后,郁郁的抽着一根雪茄,见沈寒青进来,阴阳怪气的一句,“沈队长,恭喜。”

沈寒青低眉说道:“哪来的什么喜。您应该也听说了,我昨晚抓的那个人还没审就莫名其妙的中毒死了。眼下的线索就剩了一辆脚踏车。”话说着,将那张写着牌照号码的纸展开来,摆去办公桌上,“就是这个牌照。”

吴锡浦低头看了一眼,“你说的脚踏车有什么可疑吗?”

沈寒青搬了一张椅子,与吴锡浦隔着一张办公桌面对面的坐下来,说道:“我怀疑昨晚还有漏网之鱼,抓住的那个人是故意暴露,假意投诚,目的就是掩护他的同党撤离。而且他嘴里很可能是藏了毒药,他是故意自杀的。”

吴锡浦于此并不关心,毕竟人不是他抓的,也不是在他手里死的,横竖都与他无关。他只是看着面前那张纸上的牌照号,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你不会是说这辆脚踏车就是他的同伙用的吧?”

沈寒青点头道:“他当时应该是利用棚户区里错综复杂的巷道躲开搜索的,在那种地方,脚踏车目标太大,又有声响,容易暴露。他藏起脚踏车,步行离开,这合情合理。”

“这么说,只要查出这辆脚踏车是谁的,那这个人就是地下党。”吴锡浦手里捏着一根雪茄,在烟灰缸上落下烟灰,一根手指压在那张纸上,问道,“那你这意思是?”

“我不过是借个机会聊表诚意。”沈寒青说,“昨晚的事,纯属意外,还望吴队长见谅,不要加深了以往您于我的误会。”

“以往未必是误会吧。”吴锡浦不以为然的一笑,“你和庞禹盛的关系我还是清楚的。”

“我和庞禹盛有些交情的确不假,正是因此,我才劝过他许多回,不要对黎仕邨事事言听计从,可他始终听不进去,非要来与您斗。”

吴锡浦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意思,其一,庞禹盛和自己斗是黎仕邨的幕后操纵。其二,沈寒青非但不想与自己斗,也不愿像庞禹盛一样去做黎仕邨的棋子。

吴锡浦直起身来,试探道:“在这76号,我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沈寒青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三国鼎立起于孙刘联盟,若是起于孙曹、刘曹联盟,这往后哪里还会有孙刘的一席之地。”

吴锡浦一笑,“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沈寒青又说道:“我此番诚意还望吴队长收下。”

“你既有诚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吴锡浦随即叫了人来,吩咐将那张抄着牌照号的纸即刻送去给梁枕书。他了解梁枕书曾在警察局工作,调查牌照这种事交给他应是里手。

沈寒青待吴锡浦的人离开后,又说道:“吴队长,还有件事不知您是否听说了?”

“什么事?”

“昨晚行动前,陈斯珩带着电务处一个叫林曼昕的报务员离开了76号。”

“这我昨晚就知道了。他和那个林曼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估计又是趁着行动寻个借口,瞒着他太太去和那个林曼昕私会去了。”

“或许是我多心了。”

吴锡浦听出他这话里有话,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我倒也不是怀疑谁,我只是觉着昨晚的事有些蹊跷。”沈寒青说,“过去这一年,地下电台每次发报的时间虽然缩短了,但发报的频率却增加了。就算电台暂时关闭,也会在一定时间后再次启用,那怕就是转移地点,也终归是能被侦测到。可昨天晚上霞飞坊和哥伦比亚路749弄这两处地带的电台关闭之后,就再没侦测到电台活动。”

“你怀疑有人通风报信?”吴锡浦问道,“那你觉着陈斯珩和那个林曼昕哪个更有嫌疑?”

沈寒青故意对陈斯珩避而不谈,只说道:“林曼昕是电务处的人,有可能用了什么手段事先得知被侦测到的电台区域,然后利用陈斯珩离开76号,去通风报信。”

“他们两个人既然是私会,那就不可能分开。”吴锡浦说,“如果陈斯珩没有嫌疑,林曼昕就算离开了76号也没有机会。”

“除非……”沈寒青故意将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吴锡浦却是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怀疑陈斯珩是她的同党?”

“这我倒不确定。“沈寒青说,“不过,我想起庞禹盛离开上海的那天早晨提醒我的一些话,现在想来,他对陈斯珩的怀疑倒是有些道理。”

“他说了什么?”吴锡浦问。

沈寒青于是将庞禹盛临别那天早晨说的话又向吴锡浦详尽的说了一遍。

吴锡浦听后也不免觉着有些道理。更何况,此前他一再催促陈斯珩替他探听些情报,好分析粮价的行情,可陈斯珩却迟迟没有消息,以致他心急误判,便将囤积的粮食统统清仓。结果没过多久,粮价便接连上涨。他至今于此事依旧恼怒,心想,不论陈斯珩有没有嫌疑,眼下都好借着沈寒青给他些颜色。

沈寒青见吴锡浦没有说话,于是又问了句,“您觉着要不要对陈斯珩和林曼昕查一查?”

吴锡浦毫不犹豫的一句,“既有嫌疑,当然要查。”

沈寒青会意的一笑,凭着他的经验,笃定昨晚霞飞坊和哥伦比亚路749弄的行动失败,必定是走漏了风声,而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就是林曼昕。他想着,眼下有了林曼昕和那辆脚踏车这两条线索,不可能一无所获,只要查实了林曼昕是内鬼,那陈斯珩便是横竖也撇不清干系。

自从庞禹盛夫妇在去南京途中遇刺身亡之后,沈寒青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一个报复的机会。他每每想起离别的那一日竟成了与她的最后一面,便无以忍受内心的愤懑与凄郁交织的煎熬。尽管他知道,庞禹盛与陶默君在去南京途中遇刺,多半是吴锡浦所为,可他又明白,凭他是对付不了吴锡浦的。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报复陈斯珩,以此来解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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