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辰轩在76号特工总部正式成立后,被任命为总务处处长,并向黎仕邨举荐了陈斯珩,希望能给他安排一个会计主任的职位。只是黎仕邨对于陈斯珩这个人并不了解,因此并没有答应,只给了陈斯珩一个报账员的职务。
聂辰轩有些担心,这样一个职位,陈斯珩未必会心甘情愿。毕竟以他的能力,在永华航运公司最多三个月就有升职的机会,怎么看都是留在原地更合算。
为此,聂辰轩特意去了一趟永华航运公司,把陈斯珩叫到了他的私人办公室里。
陈斯珩这天也确如聂辰轩的预料,寻了各种理由推托。
聂辰轩于是好言劝说:“凡事总需有个过程,你没有多少阅历,对你的安排难免要走个过场,待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再提拔你,也是为了不给人留下话柄。”说话间,更是亲自为陈斯珩倒了一杯茶,递去他的面前。
陈斯珩识趣的立刻站起身,双手接了过来。
聂辰轩适时的一声,“你我不必拘泥,小心烫了手。”
陈斯珩捏着杯沿接过来,低头看着那杯茶,接着方才的话,为难的说:“不瞒聂先生,我倒不是在意职务的事。”
“那是什么?”
“我素来怕与生人交道。”陈斯珩说,“眼下好不容易在永华航运公司混熟了,若是换个地方,又得从头来过。”
“我可没看出你是怕与生人交道的。”聂辰轩笑道,“你刚入公司没几天不就跟那些小姑娘熟络得很。”
“那不一样。”陈斯珩说。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我留在永华航运公司,至少如今有您的关照,要是去了76号……”陈斯珩皱着眉头,刻意只说了一半。
聂辰轩听着他这话,心里倒是几分欣悦,心想、陈斯珩倒像是把自己当了靠山。
他从桌上一只银色的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递去陈斯珩手里,说道:“这你不用担心,你去了76号还是在我手底下做事。总务处都是我说了算,只要你不犯错,没人敢为难你。”
陈斯珩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夹着香烟,木讷的一阵沉默。
聂辰轩猜测着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顾虑?”
“的确是有些顾虑,可我又担心,说出来会叫聂先生笑话。”
聂辰轩一笑,“你我之间有什么话只管说。”
陈斯珩又故作犹豫了一阵,说道:“我若去了76号,难免早晚会被抗日分子盯上。”
聂辰轩从没想到他会有此担心,可仔细一琢磨,他又觉着,陈斯珩会有此顾虑,倒显出他对这一行知之甚少。
“你这是杞人忧天了。”
“那可未必。”陈斯珩不以为然。
聂辰轩眉心一蹙,无奈的一笑,“我就拿生意上的事来跟你打个比方。假设军统在上海潜伏一个小组的成本是五条大黄鱼,而你在76号的职务只与财务相关,你能接触的情报就相当于一客生煎馒头,你说会有人拿着五条大黄鱼去赌一客生煎馒头吗?”
“这么说,这差事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聂辰轩笃定的一句,“不要说杀身之祸,就是你以为的那些麻烦也不会有。”
陈斯珩假装考虑了一阵,又说道:“那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若去了76号,不论眼下还是往后,但凡接触情报机密的职位,都不会安排我去,我只懂财务。还有,拿枪的事,我也断然是做不了的。”
聂辰轩此前就听吴锡浦说过,陈斯珩这人是只想着一身轻快,安安稳稳捞点小钱,生活里有几分小资情调,便是满足了。眼下看来,只觉是一点不假,于是笑着问了句,“我若答应你,你能答应我吗?”
“只要您给我打这保票,我全凭您的安排。”陈斯珩说。
“我今天就给你打个保票。”聂辰轩笑着站起身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陈斯珩点了点头,又略显犹豫的说:“还有一件事。”
“你放心,这既然是我的安排,定然不会亏待你。”
“有聂先生在,这事我是不担心的。”陈斯珩说,“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原本今天也是要去拜托您的。”
“什么事,你只管说。”聂辰轩笑道,“但凡我能替你办的绝不推辞。”
陈斯珩说道:“您知道,若然当初没有吴队长的引荐,我是无缘得遇您的。所以,眼下吴队长有一事托我来拜托聂先生,我实在不便推辞。”
“这个吴队长也真是,有什么事是不能当面跟我说的,还要来为难你。”聂辰轩话是这样说,但吴锡浦的算盘他清楚的很,无非就是想借着永华航运公司得个便利,好叫他那些走私的货物能顺利运出上海。而他之所以托陈斯珩来求自己,一来是他拉不下脸面,二来是防着万一被拒,他自己再亲自出面,自己定然不好驳他两回面子。
事实上,吴锡浦的那些生意,黎仕邨早就对聂辰轩说起过,甚至提过,若是吴锡浦求上门来,只要他做的不是棉粮、军火和西药的生意,都可以替他行个方便。
聂辰轩此刻只装作一无所知的问道:“你就直说是什么事。”
陈斯珩说道:“吴队长有批货想借永华航运公司运离上海。”
聂辰轩没有答复,沉默了一阵,很是为难的说:“想必是走私货物吧,这事可不好办,如今战事吃紧,日本人对各处码头的物资进出都盯得很严。”
他话说到此,又皱起眉头沉默了一阵,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吴队长既然托你给我带话,想来我要是拒绝,你免不了为难。这样,我就替他想想办法。”
陈斯珩站起身,郑重的鞠了一躬,“多谢聂先生体谅。”
聂辰轩略微竖起一只手掌,“你我之间就不必这般客套了。不过,有句话我可说在前边。眼下已近入秋,日本人正是筹备军需的时候,这货里若是夹带了棉粮、军火和药品,那可是神仙来了也保不住。”
陈斯珩领会的回道:“这话我一定带到。不过吴队长说,这批货就是些洋酒和一些女人用的丝袜、香水之类的东西。”
聂辰轩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语气却是异常深沉,“怕是不止这些吧,起码烟土是少不了的,否则他大可不必来找我。”话说到此,他刻意顿了顿,却又分明一副言语未尽的样子。
陈斯珩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过了片刻,聂辰轩又直起身,拉开手边的一只抽屉,接着说道:“有些话,我不便当面去提醒,还需你代为转告。”
“您请说。”
聂辰轩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雪茄,划了一根雪茄火柴,旋转着雪茄均匀的微烤着,面上是一反常态的严肃,宛然警告的语气说:“烟土暴利,一直以来,日本人都盯得很紧。走私烟土这事切记谨慎,否则,一旦逾越尺度,日本人真要计较起来,那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聂辰轩如此担心确是有他的道理。毕竟,他在上海认识一个叫里见甫的日本人,此人与新近成立的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祯昭私交甚密。几年前,这个里见甫就是被影佐祯昭请来上海的,而他来的目的就是烟土生意,且这烟土背后的利益更是涉及到日军的军费来源。由此可见此中的利害。
陈斯珩看出,聂辰轩如此反常的深沉,是要叫他觉着这些话事关重大,于是郑重的回了一句,“我一定把这话带到。”
聂辰轩将点燃的雪茄递去陈斯珩的手里。
“先生抬举了。”陈斯珩站起身,将手里的半截香烟摁熄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双手接过雪茄。
聂辰轩微一摆手,继续说道:“告诉吴队长,就说我和一个叫里见甫的日本人有些交道,往后这烟土生意需与我知晓,才好方便安排。”
在此之前,聂辰轩就不止一回听黎仕邨提起这烟土里的黄金,他言下之意,就是有心插手。所以,他将这番话带给吴锡浦,正是为了给他个暗示。
聂辰轩心想,若是吴锡浦会做人,自然会为了稳妥求着自己做个中间人。如此一来,烟土卖去重庆那边,从那些腐败官僚手里换来真金白银,日本人产出的烟土又新开了销路,自是不会从中为难。更重要的是,吴锡浦、还有自己和黎仕邨从中又都有利可图,此中皆大欢喜的道理,他料想吴锡浦该是想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