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苍穹之上云潮翻涌。
一簇电光骤然酝酿而出,犹如一头困兽想要挣脱樊笼,在乌密云层中四处逃窜。
夜幕下幽静的京都城被电光映亮,往日里肃穆端庄的殿宇此刻被赋予邪戾,变得森然可怖。
惊雷轰鸣,滋啦啦一声沉入大地。
“不能死……”一道低沉急切的声音拉住骆苕。
“你不能死……不能死。”
他们还不敢让你死。
涣散的意识重新被汇拢,骆苕用含糊不清的意识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胸腔内开始痉挛,连续的锐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光影遽然再次拍进窗棂扑向她,犹似厉鬼虚张声势。
骆苕眨了眨眼。
这些并不可怕。
电光和雷声再次如约而至,又纷纷遁匿。
骆苕清晰地听见胸腔内霍乱微弱的跳动,如此情形周而复始,胸腔中的锐痛和光影纠缠不休。
她偏了偏头,试图用肩膀蹭去粘在嘴角的发丝,结果适得其反,发丝牵得干涸的嘴唇有些疼,她干脆放弃动作,发间的金钿钗松松垮垮地插在发间,倏然之间压不住云髻坍塌之势悄然落地。
霎时华发飘零倾覆而下,淹没锦绣华服。
金钿釵被磕得扁去一角,静静地躺在青石砖上。
骆苕叹了一声。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即位两年的骆骞死了,大嵘的皇帝被凌晖刺死在含章殿。而大嵘仅余的骆炎,那位才七岁,即将成为皇帝的小小傀儡国君,已无力阻挡覆国。
乱世之下,群雄割据,英雄豪杰层出叠现,又戛然而止,骆氏皇族也不过区区四十年。
骆苕摇了摇头,不该想这些的。
气息开始变得浮而促,她摊开衣袖趴伏在地,把脸贴在冰冷的青石砖上,青石砖上镀着一层灰,粘上脸颊,倒也没那么凉。
双眸缓缓阖上,她已记不清过去多久,人若缺水几日为限?这限期这便到了?
大嵘的宁华长公主幽禁在此,将要被渴死。
整座荒废的宫殿悄无声息,一连几日,没有人来送吃食水饮,没有人来审讯问责,就这样将她囚禁。
祈食求饮是人的本能,只是,她还做不到向除了他父皇之外的人摇尾乞怜。
定是渴昏了头,片段式的思绪不断跳跃,他们还不敢让她死,何须求他们,况且她的母后也不会让她就这么去了。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还不能死,即便终有一日华服褪尽,此刻,她依旧还是大嵘的长公主。
骆苕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混沌之中鬼使神差地絮絮叨念,双唇瓮动,呓语不清。
片刻过后猛然睁开眼,看向窗棂。
窗外风雨飘摇,在向她招手,那里有无穷无尽的雨水,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去破开那窗。
本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再次引诱她。
咽喉干涩,鼻息不稳,她咽了咽空喉,试图抬起脑袋抬起躯壳,一阵鼻息吹散一地尘埃,还是没力气。
双眼盯着窗棂一动不动,而窗外突然掠过的几道人影,让她全身一松顿时安宁,贴着青石砖一动不动。
殿门被推开,因年久失修,那一声“吱呀”声特别清脆。殿内投进一道光,细小狭长,最后浑作一团光晕,光晕宛若渡魂灯,摄人心魄。
骆苕用尽全力,用双手将身体撑起,盯住光晕旁的那团黑影。
灼烁电光照亮来人的麒麟衣袍,如魑魅般的男子缓缓走近,蹲下身,一只手撑在弓起的腿上,一只手伸过来捏住她下颌。
因他出手的速度极快,以至于骆苕不妨被捏了个正着。
原本皴裂的双唇被沾了春寒的手掌一碰,顿时崩裂。骆苕这才侧身躲开,粗粝毫不留情地在她下颌划出一道刺辣痛痕。
“活着吧,死了多没意思。”来人手劲不小,言语却极为平淡松散,“只会忍饥挨饿,你蠢不蠢。”
骆苕吸了吸气。
男子的声色很好听,不冷不傲,有一嗓子的不羁烟火气,恰到好处地冲淡了殿内的荒芜,直接把骆苕从冰冷的炼狱拉回人间。
骆苕却置若罔闻,五指已经发虚,双臂麻木,螓首朝里侧着一动不动,所剩的力气已经不允许她说话,只能把躯体死死地定在青石砖上。
她还记得,这个男人是拖她出含章殿的侍卫,是凌晖安插在宫廷的爪牙。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骆苕的身体在一吸一呼间凌乱起伏,等电光再次闪烁,华服上,金丝银线交错走绣的海棠花熠熠生辉。
男子再度伸手,想掀开披散下来的长发,看一看面色如何,却被她再一个晃身躲开,男子释然,缓缓起身。
“力气都还没使完,难怪还沉得住气。”
不吃不喝几日,也不见她有所动静,男子望着脚前,像交代一件寻常事,“皇太后懿旨,命长公主殿下,暂时安置在采撷宫。”
说时已转身往外走,跨出殿门吩咐宫俾,“先给水。”
骆苕舔了舔下唇,口中已无涎水,舌头长久的空乏,对腥咸之味却异常敏锐。
咸到发苦。
她跪坐起身体,昂首,等待宫婢来给水,紧阖的眼皮随着雷电侵袭不停颤抖,臀腿贴在硬冷的青石砖上麻木不仁。
她想,若有一副草席垫身该有多好。
男子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殿内宫俾的惊呼声,水盏落地丁零当啷声,他暗骂一声折返入殿,只见宫俾围着晕厥趴在地上的人六神无主。
这样的场景,他心里只剩一句: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
男子上前搀起骆苕,先行搭脉,须臾之后沉声命宫俾:“去秘宣陈御医,别惊扰皇太后。”
宫俾刚才丢了的魂魄这才找了回来,赶忙夺门而去。
别惊扰皇太后,冯侍卫能如此说,起码证明长公主还是活的,死了的话怎么可能不惊扰皇太后,那得备棺椁。
男子蹲着抱好轻如纸片的人,胡乱拨开她披散的乌发,腾空手重新斟满一盏水,往骆苕嘴边送,送不进去,就撬齿灌进去。
幸好唇齿松软,一盏水顷刻间见了底。
骆苕意识已经丧失,汲取过水的身体,稍稍动了动,这是对生的本能渴望。
男子见骆苕的脑袋不安地在他臂弯来回慢摇。
他笑了笑,饶有兴致低问:“还要?”
问时他已经重续水盏,扶正她,送水入唇腔。此刻,他很满意骆苕诚实的身体,静静地看着她喝完,直至瘫在臂弯不再动弹。
烛光恬淡流泻,雷雨疾狂叫嚣,他无事可做。
瞭了眼四周,勾来灯盏抱人起身往寝殿里去,发现里面床榻还未安置床褥,钳了钳眉。
他不知这个深宫里的女人是如何活下去的,囚她二十几个时辰,不叫不喊,也不硬闯出去,全凭一身倔强等人来抬举她。
只要她肯低头,宫殿出入自由。
可她选了一条最笨的路,死拗到底。
若非今夜他来,死了也未可知。
估摸御医过来还要些时辰,他干脆打量起近在咫尺的人。
一张好看的脸,可惜粘了一层灰,他轻轻坐上床榻,望了望自己手掌裹着的纱巾,直接往她脸上抹。
这样擦尽灰尘还挺有意思。
擦完后顺势撩一撩她的秀发,不过片刻,因为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触,五指顿挫抽离,盯着她下唇新崩开的口子有些怔然。
吁气抬眼,最后只是安静地抱着。
御医来的挺快,听见几双急促的脚步声,他起身,鼓起胸腔将床榻上的浮灰一吹而尽,把骆苕平铺进床榻后出寝殿。
与御医简单陈述,提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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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雁鸣山狂风大作,一男一女立在半山腰伸出的崖石上,凝望京都。
闪电划破苍穹,撕开天幕,直插京都。
雁鸣山只有风,听不见雷声。狂风将二人的衣袍翻扯出猎猎声响,伴随着山林呼啸,灌入耳内,女子双手拢紧身前的披风,脖子直往下缩。
男子的脸被风带走最后一丝温热,轻声劝说:“冷,咱们回去。”
女子仿佛没有听见,一直遥望京都,男子静默陪伴不再说话。
风势渐小,雨幕终于拉近倾盖而下。
该来的,总会来的。
“回屋。”男子倏然抬起手臂,扯直衣袖挡在女子头上,“春雨虽好,你若淋上一场准会生病。”声色依旧和煦,只是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怪嗔,穿过风雨,刚好是女子听得见的音度。
“好。”女子收回视线,伸手捏住男子的衣袖,二人飞奔回屋舍。
屋舍旁的炼丹石室内炬火雀跃,进屋前,这位名唤青苒的女子朝炼丹室高声亮喊:“翁公,该歇息啦!”
也不知翁公听见了没。
掩上门,二人正抖落身上的雨屑,守在屋内的大娘直接给男子递去油纸伞:“沈二郎,翁公等你去收炉。”说着不忘给青苒解披风,拿巾帕给她拭去发间的雨水。
青苒是雁鸣居士李潜收留的第二百八十七位女娃,两年前被香芜院送来时,人已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