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男孩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既然出现在通灵车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去世的了,这样自己还怎么着,难不成招鬼嘛?
想到这,沙棠蓦地打了个冷战,一股凉气然若游蛇顺着脊梁向上攀爬。
收起手脚,他再次返回吉祥叔家,那女人还在门口,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见他回来了,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沙棠表明自己的来意,询问那个六指男孩的事情,女人当即变了脸色,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家有个长了六指的男孩!”
没想到自己一问,对方立刻就给了答复,沙棠心里也有点高兴,他配合着对方,也压低了声音,“说来你可能不信,就在遇到吉祥叔的头一天,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穿着碎花袄子的老太太领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坐电车,那小孩就是个六指,小孩穿了件蓝色粗花的毛衣,有一只袖子是红色的,高领到这儿。”
说着他用手指在自己脖颈上比划了一下,女人眼里有着惊疑,不敢置信和恐惧,也有一丝丝难过,若沙棠只是说了老太太的特征,她还会觉得是因为沙棠进了祠堂看到遗照的缘故,但是那个记忆里的男孩是没有遗照的。
让她彻底信服的是那件蓝色的高领毛衣,因为那件毛衣是她亲手织的,那个时候她读高中,她准备给自己心仪的学长织围巾,结果弟弟看到了非缠着她要,于是她就给他织了一件毛衣。
结果毛线不够,所以有半只袖子就用了剩下来的红毛线,弟弟收到毛衣的那天特别高兴,她还嘲笑他穿着太臃肿,可别把线撑断了。
“他还好吗……我是说在你梦里,他看着还好吗?”女人呐呐道。
沙棠看着她的神色,想了想,选择实话实说,“不太好,他和老太太都不好,老太太瞎了眼睛,那男孩则是一直在啃自己的第六根手指,看着很可怕也很可怜。”
其实他当时只觉得吓人,但是考虑到家属的心情,于是他在表述的时候默默加了可怜这两个字。
听到这话,女人瞬时红了的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惨厉,宛如一场暴雨,电闪雷鸣,倾盆如雨下。
沙棠没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女人身边,在看到这个支线任务名字时,他就有一种预感,这个任务里大概有一个让人很难过的故事。
不知过去多久,女人哭声间歇,她有些难堪地捂着脸,“不好意思,我失态了,我回家整理一下,你进来坐,稍微等我会儿。”
女人没有抬头,她始终捂着脸,快步走回自己屋子里,沙棠没有进屋,他只是四处转悠,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或者男孩生活的痕迹。
许是时间过去太久,也有可能是家里人并不想留下那些带着记忆的物件,沙棠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他有些不死心想再找找看,没想到女人很快就出来了。
她洗了脸,换了一身衣服,除了眼眶有些红外,看不出她刚刚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指着堂屋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走吧,进去坐,我给你大致说一下我弟弟的事情。”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看到的那个男孩就是我弟弟。”
等两人坐下,她从茶壶里倒了两杯热茶,一杯递给沙棠,一杯则是自己握在手里,似乎是想要从有些烫手的茶杯上汲取一点力量。
“这个故事有点长,又有点短,你想听哪个版本?”
沙棠愣了一下,然后回道:“可以两个都听吗?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
女人闻言却是笑了,她本就秀丽,许是刚哭过的缘故,此时的她眼神澄澈,笑起来,仿佛眼里有星辰。
她喝了一口热茶,缓缓开口道:“奶奶是一个非常重男轻女的人,她不喜欢我,弟弟出生后向来的她连摆了好几天的酒席,什么好的都紧着他来,以前不懂事,因此就……挺讨厌他的,弟弟出事那年他读国小五年级,我在高级中学。”
“他从出生就是六指,算命先生说他不祥,命里带煞什么的,反正大致就是命格不好,命苦也克家里人,我父母就非常不喜欢他,一度想把他送走,被我奶奶一哭二闹地留下了,大概从三年级开始,他突然开始暴饮暴食,每天都吃很多东西,就好像是永远吃不饱似的,他也就越来越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去医院看了也说查不出毛病。”
“直到他出事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因为长了六指,他在学校一直被人欺负,同学都笑话他,捉弄他,三年级开始,那些学生就会对他施加暴力,他不敢跟家里人说,父母本就不喜欢他,奶奶有几次看到他身上有伤,就去了学校,没想到那些学生十分猖狂,竟是把奶奶也打了,自那儿以后,他就跟奶奶说学校插手了,惩罚了那些学生,没人打他了。”
“他同桌就跟他说,只要吃胖了,身上有肉了就不会疼了,于是他就开始吃很多东西,然后日复一日地挨打,身上越疼他就吃得越多,他大概是觉得……会疼是因为身上肉不够多吧。”
听到这里,沙棠忍不住插话道:“老师为什么不管呢?”
女人扯了扯嘴角,带着些许嘲弄,“因为带头欺负他的学生家里很有权势,学校惹不起,老师也就不管了。”
“后来呢?”
女人听到这话沉默了一瞬,然后抱歉地笑了笑,“介意我抽根烟吗?”
沙棠摇头,示意她随意。
“嚓”火柴划过擦火皮,猩红地星子闪了一下,橘色的火焰就燃了起来,纤细的女士香烟凑上去,烟雾如同舞女蜿蜒缭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烟圈,“后来他就死了,从学校一跃而下,他说,他要让这些欺负过他的人悔恨一辈子。”
“没有用啊……”女人声音哽咽了,“没有用的,那些人现在活得可好了,他们从来不曾忏悔,他们根本不在意,他们甚至会笑着说,当年那个傻子,咻的就跳下去了,他们歌舞升平,快活人生,在他们的记忆里他的死只是一个笑谈……”
女人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眼眶再次盈满了泪水,“他的死,唯一会悔恨的就是我们这些家人,因为我们的忽视,因为我们的不够在意,因为我们没有本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说来可笑,他的命就值二百块钱。”
沙棠默然,他提起茶壶,给女人手上不知不觉已经空了的杯子续上茶水。
感觉到手心的温度,女人恍惚着回过神来,她尴尬地将垂落地头发卡到而后,“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了。”
“我能理解,如果是我,大概早就崩溃了。”
女人碾灭手里已经抽完的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他死的时候,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烫伤,有刀伤,还有烟头兹出来的痕迹,青青紫紫的,好吓人……可是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那天他跳下来,就跟摔在地上的西瓜,碎的四分五裂,他的六指被人用刀生生割去了一半……”
嗓子微微发紧,沙棠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很多人都以为校园暴力不常见,以为那些新闻都是夸大事实,但其实真相只会比这个更加残酷。
很多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欺负,也许是身体有残疾,也许是家里穷,也许是说话结巴,也有可能是眼镜片太厚,被欺负的人会把这份怨恨怪在自己身上,怪在将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父母身上,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欺负他们的人只是因为他们好欺负,因为他们不敢反抗。
参与的人越多,行为就会越恶劣,校园暴力一旦开始了就很难会停下。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负面能量,甚至很多平时被人夸善良可爱的孩子,也会出于从众心理化身恶魔,因为他不可以不合群,因为他也怕被孤立,被欺负。
“他是在哪所国小?”
女人擦了擦眼睛,压抑着自己几欲崩溃的情绪,“第六国小……已经有十年没人再提起他了……”
两人相对无言的静坐,半晌,女人站起身,“我好像忘记关水龙头了,我去看看,你自便,如果要离开的话,帮我把院子的门带上。”
说罢就匆匆走了,沙棠没有拦着,他知道这人大概是不想太狼狈,所以说着伪劣的谎言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也有可能是在自己面前哭得不尽兴。
从四合院里出来,沙棠径直就去了第六国小。
此时是寒假期间,学生都回家了,只有门口守着一个看门的大爷,校园里很是寂寥,梧桐树打着旋儿地飘落,没了清洁工地维护,林荫小道上已经盖上了一层厚厚地落叶。
沙棠跟老大爷说自己是回来参观母校的,大概是看他眉清目秀的合眼缘,老大爷也没为难他,挥挥手就放行了。
这学校普遍都是矮楼,就算是跳下来也很难致死,正在此时——
“当当当——”
浑厚的钟声响起,钟楼上的钟表,在沙棠的注视下,时针分针秒针同时指向12。
沙棠缓缓眯眼,他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睡醒就已经是12点了,现在太阳正盛,也不可能是凌晨12点。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