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风起——
枯黄的落叶簌簌的飘落,临近冬天的傍晚有些寒凉,偏僻的疗养院里看不到一点烟火气,仿佛一座人迹罕至的陵园,透过一个个洞开的窗户就能看到停放在里面的棺椁。
“沙先生,该吃药了。”小护士端着装有药的托盘敲了敲病房的门。
这是家会员制疗养院,服务周到,环境极好,但是想要住进来需要缴纳昂贵的会费,这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而这位沙先生半个月前确诊胃癌晚期,据医生说,命不久矣。
对此小护士觉得很遗憾,在这个疗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见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性格还极好,平日里只怕是个极受欢迎的人,只可惜天妒红颜。
“请进”,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温和而平缓,这样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不自觉的就卸下了防备。
小护士推开门走进去,窗户大开,风呼啸着吹来,将小护士的帽子带歪,“哎呀”低呼一声,险险护住手上摇摇欲坠的托盘。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可能下雨,沙先生最好把门窗都关好,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可受不住着凉。”
说着把手上的托盘放下,看向站在窗边的男人。
大概是受疾病的困扰,男人有段时间没修理头发了,原来清爽的短发有些长了,额前的碎发懒散的搭在眉眼上,鼻梁高挺,嘴唇薄而色寡。
眼尾微微向下耷拉着,笑起来干净而纯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就会有些丧,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越发的清瘦,本就白皙的皮肤因为生病更是苍白,透出几分憔悴。
那人眼角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妈妈曾告诉他,有泪痣的人,前世有辜负的爱人,今生命里坎坷,前世如何不好说,但是今生坎坷是看出来了。
男人反手将窗户关上,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风卷起他细碎的头发,雌雄莫辨的五官若隐若现,这画面让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深怕惊扰了这眉目如远山的男人。
“不好意思,把药给我吧。”
小护士闻言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托盘放在桌上,疗养院虽然人不多,但是在配合治疗上非常让人头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偏偏要别人去操心。
幸好这位先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吃药打针比谁都积极。
沙棠熟练的将药服下,目送小护士离开。
这是他住进疗养院的第十六天,过去了这么多天,他还是会觉得非常的不真实,在此之前他是一个高中老师,因为常年不按时吃饭,肠胃不好,但是他不太在意,这是现代人惯有的毛病,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
一个月前,学校惯常组织体检,那一张白纸黑字的体检单,带着他的人生走向了一个完全无法想象的岔路口。
“沙棠是吗?我看了检查报告,很遗憾的告诉您,您确实是胃癌四期,这种情况手术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了,建议您保守治疗……”
次日,他在家里的安排下就住进了这一所疗养院,开始漫长又短暂的“保守治疗”,老医生的话犹在耳畔,每天从他睁眼就开始一直循环播放,即使在梦里他也走不出那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
“呜呜——”手机震动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
指尖微颤,他不是很想看,这半个月以来,每天都会有数不尽的慰问短信,那些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他命不久矣的这一事实。
手机震动了两下就停了,几经挣扎,他还是掏出手机,他的工作还没交接清楚,总不好因为个人情绪耽误了别人。
看到短信发件人,沙棠微微愣了一下,用手机这么多年,他还从来不知道,发件人竟然还会有乱码,带着些许疑虑,他点开短信——
“前往黎明的通灵车:您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死神正在赶来的路上,但是您强烈的求生欲为您带来了一丝生机,求生系统将赠送给您一枚生命值硬币,相信我,这将是您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任务地点:13路公交车。”
“任务要求:凌晨四点前,坐上13路黎明公交车。”
“任务提示:13路黎明公交车只有一班,凌晨四点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它会准时出现在站台,如果您错过了,那将失去存活机会。”
眉头蹙起,指尖跳动,回复信息,“你是谁,请不要做这样的恶作剧!”
等了一会儿,对面没有动静,沙棠重新点开短信又看了一遍,知道他生病的人不少,还真是猜不到会是谁。
拇指轻轻在手机上摩梭,半晌,沙棠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即使知道对面是恶作剧,他依旧觉得好心动。
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寒假本来计划着要去滑雪,他们班的学生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他和那群孩子约好了毕业要一起去旅游,母亲年纪大了,自己生病的事情甚至不敢告诉他,他都无法想象一年后母亲听闻噩耗会不会承受不住。
以前总觉得死亡不可怕,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也许是他对生命欠缺足够的敬畏,惩罚就轮到了他的头上。
沮丧的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下面,缩手时指尖触到的冰凉物件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食指和中指夹着将那小小的硬币带出来,硬币上正面是月亮,反面的太阳,没有多余的修饰。
沙棠死死捏着硬币,因为过于用力,指腹泛起青白,今天早上清洁阿姨打扫卫生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除此之外,他非常确定,再没有第三个人碰过他的枕头。
那这硬币到底是怎么到他枕头下的?
重新拿出手机,找出那条神秘的短信,“生命值硬币……”
一种名为希望的情绪缓缓升起,无论对方是谁,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硬币放到他的枕头下面,就值得他去尝试,左右不过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他实在是太想活下去了,哪怕充满了危险,他也要走这一趟。
当天夜里,沙棠换上自己的衣服,等值夜班的护士巡夜离开后,他将手机和那枚硬币装进口袋,偷偷走出了病房。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黎明公交车要去那里乘坐,所以他准备早一点出发。
凌晨三点——
漆黑的夜如同一块巨大的遮光布,将这座小城的所有光遮盖。
“叮叮铃……”一枚硬币掉落在地上,沿着人行道的地缝歪歪扭扭的向前滚去。
沙棠连忙追了两步,将硬币按停,放在摊开的手掌上,手指纤细,骨节突出,他难得有些出神,雨滴带着初秋的丝丝凉意落入他的掌心。
“感觉要下大雨了呀。”
路边零星几座路灯散发着朦胧的昏黄,两边的建筑看着有些模糊,疗养院比较偏僻,正值半夜,周围的建筑里已是一片黑,看不到任何光亮,邻里还有不少没开发的荒地和建到一半的楼房,像是体型庞大的怪物在巡视自己的土地。
以往那些隔着窗户已经看得十分熟悉的街坊小店,在这样的灯光下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身旁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光线照不到黑暗中仿佛潜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凝视着这个独行的路人。
莫名的不安像是一把小铁锤,咚咚咚的敲打在心脏上。
沙棠漫无目的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偶尔有雨滴打在身上,发出“嗒”的声音,在这寂静又空旷的夜里有些突出,就像是有人跟在身后发出的脚步声。
雨声渐渐密集,那“嗒嗒”的声音也紧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有呼吸声贴着后背在耳边响起。
倏然回头,身后空空荡荡,一阵凉风从身边刮过……
一些曾经在电影里看过的诡异桥段在脑海里翻腾,沙棠脸色有些发白,裹紧大衣,加快脚步,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正在这时——
“嘀嘀——”汽车的喇叭鸣叫,划破浓重的黑暗。
标记着数字13的公交车带着令人心安的车灯缓缓驶近。
沙棠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了这么久了吗?
公交车从外面看破破烂烂的,有些地方明显是生锈了,上面用油漆乱七八糟的画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内容。
看上去就不像城市公交车,而且现在也还不到城市公交车运行的时间,心里的期待值又悄然提升了一点。
沙棠轻轻呼出一口气,拧巴着的心也跟着微微放松,冷风裹挟着雨意卷起他的衣摆,头发被沾湿,雨越来越大了。
似是司机注意到路边的他,公交车缓缓靠边减速,沙棠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向后撩去。
“嘎吱——”公交车停稳,有些生锈的折叠门在沙棠的面前缓缓打开。
犹豫了一瞬,沙棠还是跨出了一步,踩着台阶走上公交车,习惯性掏公交卡的动作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将手缩回,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枚刚刚捡起来的硬币,“哐啷”一声,硬币掉进收费箱。
低垂的眼抬起,和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正好对上,沙棠瞳孔骤缩,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嘎吱——”锈迹斑斑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