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朝着与光相反的方向退进阴影里,拿着蜡烛的是一个很高很壮的男人,皮肤黝黑,象一只黑熊,穿着一身粗布短衫,失去了黑暗的包装,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干粗活的长工。
沙棠有些搞不明白事情的走向,是他进门的方式不对吗?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清梅。”阴影里的恶鬼主动开口道。
沈清梅?这个恶鬼似乎和他遇到过的恶鬼都不太一样。
缓缓转动身体,他垂着眸子,没有直视恶鬼,只怕看到什么叫人喘不上气来的画面。
看到他的样子,沈清梅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当真是胆子小得可爱。
“你不用这么骇怕,我大抵是没那么吓人的。”恶鬼声音娇软如燕语莺声,尾音微微上勾,有些让人心痒,和之前沉郁阴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闻言沙棠缓缓抬起头,大抵是怕光,那恶鬼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五官,倚靠在墙上,穿着翠绿的旗袍,腰身很紧,勒得腰肢不盈一握。
“你和那些……不太一样。”沙棠小心的斟酌字句,深怕惹恼了对方,现场给自己来个大变脸。
“也许吧,我也不清楚。”沈清梅撩了一下头发,一言一行间带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如果不是她可怕的出场方式,沙棠大概会以为自己正在和一个鲜活的大美人说话。
“能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他将内心的困惑说出。
“噼啪”蜡烛芯子发出脆响,烛火微微晃动,恶鬼的身影像是迷雾的森林,时隐时现。
“我不知道……”
沙棠:“……”
不等他提问,沈清梅又继续说道:“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五年前我清醒过来就是在这座小楼里,我出不去,也没什么人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对着一旁始终不言不语犹如一座石雕的男人努了努嘴,“这个,叫杨铭,是个傻子,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就会说一句话,找到你了。”
男人意识到沈清梅正在说他,很是高兴,嘴巴咧开,笑得十分憨厚。
“看到没,这傻子是四年前找过来的,不知道在找谁,赶也赶不走,也不怕鬼。”沈清梅显然是十分无奈,“于是我只好把他留下来,配合我演……”
女人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十分懊恼的拍了拍头。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感情自己还真是参演了一场戏。
“意思是你还骗了不少人,这是鬼生无聊吗?”沙棠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的后怕至今还在心里盘旋,那种吓到头掉的事情真的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恶鬼闻言似乎不大高兴了,站直了身子,虽然还是那股懒散的调子,语气却有些发冷,“我也就找过三拨人,可惜前两拨不中用,我就都给杀了,反正我们已经定下契约,你做不到就得死。”
心下一懔,想起自己刚刚在黑暗中说的那句好,沙棠连忙补救,“那你说说看,要我怎么做。”
恶鬼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重新倚靠在墙上,这才娓娓道来:“我在这里待了五年,感觉对这里很熟悉,据说人只有死前又极大的怨恨,才会成为恶鬼,滞留人间,所以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的身体在哪里,或者,找出那个杀了我的人,将他的头拧下来,碎尸万断……”
阴冷的气息再次弥漫,红色的液体从他的身体上流淌下来,晕染了一袭翠衣,书房的温度骤降,沙棠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见状恶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残虐,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又说道:“也许我也就能离开了。”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
恶鬼很诚实的摇摇头。
沙棠:“……”
“好吧,那我凭感觉简单分析一下,你看看能不能想起来点什么。”
胆战心惊一晚上,站得有些累了,他走到书桌面前坐下,“第一,你不能离开这座楼,那你的死亡地点应该是这里……”
恶鬼微微颔首,表示认可,第一次有人跟她分析这些,她听得格外认真,大抵没有人能忍受守着一片空白过日子这样的寂寞。
不经意间她往前跨了一步,隐在阴影里的容颜暴露在人前,五官小巧精致,弯弯柳叶眉,面部饱满圆润,很有吴侬人家的风情,大概身死的缘故,脸色不大好看,徒增几分阴郁。
沙棠愣住,他万万没想到这恶鬼竟然长得这么好看讨喜,但是想想她说话的调调,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继续道:“第二,你感觉对这里很熟悉,那说明你在这里生活过……”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再次抬眸看向阴影里的恶鬼,“你会不会是这座洋楼的主人,陈南加父亲的那位姨太太!”
恶鬼的穿着,身段还有说话的感觉都不像是一个仆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位姨太太,可是……
“也不太对,我看过书房里的照片,你和那姨太太长得不太像。”
照片上的女人顶多二十出头,脸上稚气未脱,虽然长得也不错,但是顶多也就是清秀,和这位恶鬼相差还是有些距离。
“我可不是什么姨太太!”恶鬼听到这里很是生气,看上去十分反感姨太太这个称谓。
沙棠似有感悟的点了点头,“你是镜仙的话,会不会是被这座楼里的人请来的?”
摸了摸鼻子,恶鬼有些不自然道:“其实……那个……我不是你要请的那什么镜仙。”
“什么??”沙棠大惊失色。
“我不是镜仙,你要请的那个镜仙早就跑了。”原来自己折腾了半天,结果真主没请到,还又招来了一个鬼。
沙棠:“跑哪去了?”
沈清梅:“我哪儿知道,那天你们几个人走的时候,他跟在你们身后走的。”
脊背似有凉风经过,汗毛乍起。
“那你看到他跟在谁后面的吗?”
恶鬼伸出纤细的食指,指向沙棠,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你啊,你请的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
沙棠:“……”倒吸一口凉气,我还能抢救吗?
“别说这些啦,快帮我解决找人,不然你今天就得死!”恶鬼不满的跺跺脚,一派小女儿家的娇羞。
用最甜的动作,撒最野的娇,还真是生平仅见。
没有办法,只能先顾全眼前,沙棠硬着头皮继续分析,“你对陈南加的父亲熟悉吗?”
“陈南加的父亲是谁?”
沙棠:“……”好巧,我也不知道。
“算了,我还是先去打探一下消息吧,这样没有信息支撑的分析完全没有意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沙棠见恶鬼表情不太好,立刻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们订过契约的!”
恶鬼微微一笑,这才察觉到光线的灼烫,连忙又退回阴影里,“那我等你,不要逃跑,我们有契约的,你逃到哪儿我都能知道!”
“那我先出去看下情况。”沙棠计算着时间,这会儿大家伙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刚才那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人来帮忙实在是太气人了。
出了书房,一楼客厅果然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二胖,溜子,陈南加,晓楠,棕熊。
陈贺没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几人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时不时探头看向二楼,见书房门开了,二胖和溜子立刻转过头去。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陈南加面部更加僵硬,透出一股将死之人的气息,如果不是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脸色,沙棠毫不怀疑他的脸色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看到他,陈南加面部肌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抽搐着平直地扯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招呼道:“沙棠下来坐。”
“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请仙……”沙棠没把话说全,就见他身体诡异地扭动了几下,僵硬又柔软,如同是乐高组装出来地眼镜蛇,每次活动骨头衔接的地方都会发出“咔咔”的脆响。
“没、没事,我最近感冒。”涎水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滴在衣襟上。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沙棠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自己只是感冒这种话的。
抬头看向其他人,二胖和溜子猫在一起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显然不想让人听见,棕熊神色恍惚,神游天外的样子,晓楠看着有些生气,嘟着嘴,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好像没有人关心陈南加的状态。
“陈医生怎么不在?”沙棠好奇道。
二胖和溜子坐直了身子,“不知道啊,一直没看到他。”
晓楠撇了撇嘴,满腔怨气一下子打开了宣泄的口子,“我哥肯定是自己回家了,他坏死了,他越来越不爱我了。”
话一出口,二胖和溜子面上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沙棠心下暗惊,虽然和陈贺的合作还有待商榷,但是也不能让这友好的大腿也不能就这么被爆马甲,“怎么会,他很关心你啊,这么危险的事情,他都陪着你过来呢,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才离开的吧,哎,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哥哥。”
他万分羡慕的样子,一下子就逗乐了晓楠,她低声嘟囔了两句,说的什么没人听请,不过看上去是挺高兴的。
在场的几人随意的讨论了一下各自今晚的情况,晓楠正常流程,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二胖和溜子也是这么说,不过沙棠总觉得他们的表情不太自然,说法存疑,棕熊说自己请仙的过程中,好像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凉风吹过,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没有人提及书房的砸门事件,就好像没人听见似的,沙棠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但是二胖和溜子在看到自己出来的时候,转头的动作非常突兀,这很像做贼心虚的表情。
话题结束后,没有人再说话,大家就这么干坐着,气氛有些尴尬,明明没开窗,却是莫名觉得脊背凉飕飕的,沙棠便提议各自回家,得到了一致的同意后,沙棠依旧坐的陈南加的车,不过这次同车的变成了晓楠。
夜色深沉,汽车飞驰而过,卷起几片凋零的落叶,路灯朦朦胧胧的铺陈在空旷的道路上,树影倒退着从视野消失,车里十分安静,以至于那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