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这个。”
男人说道。
米利安的衣摆被对方的毒尾直接钉在了某处, 听到这句话,米利安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这东西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米利安说。
“这就是一颗没有任何价值的旅游纪念品而已。”
多年前从人类世界带回来的“纪念品”, 无论用什么方式都不可能探查出有价值的地方。除了好看之外确实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然而,这么多年来米利安一直都把它挂在了自己腕间。
因为他每当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绝境, 想要彻底放弃的时候,都会想到那个将矿石送给自己的少年。
当年的他几乎是九死一生逃离了虫族的疯狂追捕,在阴差阳错下无意间流落到了人类与虫族的边境。
那可以说是米利安生命中最为凄惨的一段时间,他身受重伤,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勉强维持自己的人形拟态——但实际上,当时他只是纯粹的自尊心作祟,不想让昔日高傲的自己就那样死在脆弱的人类手里,才腾出了一点精力维持拟态。
米利安当时并没有太多求生意志。
然而, 那个少年却出现了。
哪怕是当时已经重伤殆死的自己也可以轻松杀掉的孱弱生物, 看向他的时候眼神却是那么澄澈温柔。
【觉得难过的时候, 就看看它吧。】
清润柔和的声音仿佛直到现在都萦绕在他的耳边。
【我以前也遇到过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真的很难过,对吧?不过每当我绝望的时候,我就会抬头看看星空……如果以广袤的宇宙作为标尺的话, 我的那些痛苦与绝望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很渺小了。】
…………
那个弱小的人类少年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 就是这样一枚小小的矿石, 让当时已经想到了自我了断的虫族头号通缉犯, 努力地挣扎到了现在。
这枚小小的矿石让米利安想到的并不是星辰, 而是那个少年本身。
所以,无论再怎么样也不可以死。因为,他跟那个少年做出过约定:一定会活着,一定会再见面的。
只可惜,现在的米利安,似乎确实要失去这枚小小的信物了。
“我要它。”他面前的怪异虫族,被提安创造出来的强悍生物,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作为交易,我可以帮你杀掉所有你想要干掉的虫族。”
米利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目光落在了男人的掌心。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颗石头?”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男人沉默了一下,金色的双瞳中闪过了一丝迷茫,他抬起手,在胸口轻轻地碰了碰。
他没有告诉面前强行压制着实力与怒火的虫族,在看到这枚星形石头的瞬间,他的胸口涌起了奇异的酸楚与疼痛。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所以,几乎是在看到石头的那一瞬间,男人便做出了决定,他要把这样的隐患留在自己手中。
…………
米利安迟疑了很久,久到面前浑浑噩噩的实验体原始虫族都已经做好准备要杀掉他了,然后,他开口放弃了这枚星石的所有权。
“好吧。”
他面无表情地同意了男人的提议。
“你叫什么名字?”
带着那只虫族离开已经变成了巨大墓场的流浪虫族营地时,米利安开口询问了对方的名字。
“……”
对方沉默了很久。
“提安没有来得及给你取名字?”
带着一丝隐秘的恶意,米利安开口道。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副驾驶座上高大虫族胸口挂着的东西——就在不久之前还属于他的星形矿石,如今正被这个虫族郑重其事地挂在胸口。
“我不记得了。”终于,男人开口道,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米利安有意无意的窥视,然后他抬起手,将那颗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胸口护甲的内部。
“那我就随便叫你好了——”米利安耸了耸肩,瞥了一眼虫族的制服,那是一件从死去流浪虫族身上随意脱下来的外套,大概是从人类那边弄过来的走私货,上面竟然还能隐约看到几个人类通用语字符。
“诺希。”米利安顺口说道,“就叫这个好了。”
他并不觉得这只刚刚破蛹的虫族能够意识到这个名字里隐秘的诅咒:突破了诺希极限的两颗天体中,总有一颗会被另外一颗彻底撕成碎片。
而米利安非常期待看到“诺希”化作尸骸碎片的那一天。
被命名为“诺希”的虫族实验体垂下眼帘,并没有提出任何抗议。
【学长,你知道诺希极限吧……】
【这玩意还真是像极了爱情,你不觉得吗?两个人距离远了就没感觉了,可是靠太近了又很容易受伤……】
【啊?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就是刚好看到了啊。不不不,我没想谈恋爱,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人看得上嘛,我就是单纯地有感而发。】
【我随便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学长?学长!你生气了?等等,我真的就是随口一提啊,学长……】
第42章
宇宙另一边——
大祭司私人飞船内部。
“得了, 没了,真没了,一滴都没了——”
苏林在自己的舱室里, 冲着自己面前挤挤挨挨,眼睛扑闪扑闪的六只便宜孩子发出了忍无可忍的低吼。
最开始捡到虫孩子时那点稀薄的慈爱之心,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哺乳——呸, 是喂蜜之后,早已消耗殆尽。
总而言之,苏林就是后悔,很后悔。
之前在人类世界时,他倒是知道新手妈妈在最开始带孩子时会很崩溃,但他没有想到原来捡来的新生幼崽竟然也能这么难搞。
当然,虫儿子们倒是不用苏林换尿片哄睡……可他们真的很难喂饱。
在捡到孩子们之前,苏林一想到自己背后那源源不断往外冒虫蜜的蜜腺就头疼, 可是等到真的开始喂养幼虫之后, 苏林才发现自己再怎么分泌, 似乎也没有办法分泌出足够多的虫蜜。
苏林不知道真正的虫母是怎么做到一口气生几百几千只幼虫还能好好把虫孩子们养大的,反正他这只半吊子人工虫母是真的做不到。尤其是他背后那对碍事且无用的软翅, 到了现在都没有脱落的迹象, 而按照他知道的虫族常识, 虫母的蜜腺本应该是由翅膀脱落后残留在虫母体内的翅囊转化而来的才对。某个倒霉人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蜜腺很快就在他简单粗暴多次用毛巾吸取蜜汁后开始红肿, 并且还变得格外敏感。
之前还触感良好的毛巾, 现在只要稍稍擦过背部蜜腺, 都会像是烧红的铁刷刷过一样, 疼得苏林眼泪直冒。
苏林毫不怀疑, 这时候要是有人用手碰一下他的背部, 他都能直接凭感觉勾勒出对方的指纹。
这名曾经的人类当然不会知道,在真正的虫母巢穴里,虫母根本不会像是他这样慷慨地给予自己的幼虫如此多的虫蜜。绝大多数幼虫仅仅会在破蛹时,十分幸运地从照顾自己的工虫手中得到一丁点儿兑水的虫蜜。哪怕只有这一口,也足够这些幸运的幼虫在之后直接蜕变成强大而凶悍的高等虫族。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一名虫族会像是苏林这样粗暴地对待虫母的蜜腺。为了安抚并且取悦虫族的至高无上者,祂的伴侣们会非常小心地用最柔软的软质口器舔舐虫母的蜜腺,在汲取蜜汁的同时他们还会不断地用特殊的营养品灌溉虫母的身体,以补上祂分泌蜜汁所带来的身体损耗……
一切跟虫蜜相关的行为都代表着绝对的享乐与欢愉。
而到了苏林这里,他用一块常规毛巾处理完了一切。理所当然的,他的身体,尤其是已经转化为虫母的那一部分·身体,十分干脆地发出了抗议。
不像是人类母亲会被激素把持大脑,发现身体如此不适之后,苏林倒是相当坚决且果断地停止了自己的喂养行为,而且他还把所有过错都安在了嗷嗷待哺的小虫子们身上。
“行了,晚餐时间结束!都是你们这群家伙,我背都快肿了!”
他烦躁地想将自己的数字孩子们驱赶回通风管道。
“自己玩去吧。别吵我……我真的很需要休息一下。”
苏林嘟囔着,原本只是想敷衍孩子们,然而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平稳的呼吸声。
他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而他的孩子们也察觉到了苏林此时的疲惫与虚弱,他们变得异常乖巧,尽管对虫母的依恋几乎让他们挪不开步子,但他们还是晃动着自己的尾巴,鱼贯离开了舱室。
休养舱室里恢复了应有的平静,空气净化系统很快就将空气中残留的浓烈蜜香清洁干净。
苏林蜷缩着身体,双眼紧闭,沉沉地睡着,眼底的微青足以证明他这段时间以来糟糕的休息情况。
在这样的极度疲惫的情况下,苏林本来还以为自己不会做梦呢,然而他还是做了。
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边境星,那个时候,他每天也就是在学校里能够靠着贺子森狐假虎威度过一段平静的时光,可一旦离开学校,他要面对的依旧是无比冰冷的生活。
边境星管理腐败而混乱,苏林这样的孤儿本应有的生活津贴还没到账户上就早已消失不见。
可按照苏林的年龄,但凡正规一点点的工作单位都不会被允许雇用他。
所以苏林只能拼了命地在黑市里找糊口的零工,忍受着比正常工作多三倍的工作量,好去拿到只有正常工资十分之一的微薄酬劳。
也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人。
苏林本来还以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在肮脏后巷的角落里跟成堆成堆的垃圾待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去看,对方的姿势都跟前一晚的一模一样。多年来的艰难生活让苏林早已学会对这种人视而不见。
他们是一群失败者,一群垃圾,而像是苏林这样的人,可没有同情心这种奢侈的东西。
他本应该放任那个男人去死才对。
然而,那个人有一双蓝眼睛。有点像是贺子森的眼睛在暗处时呈现出来的青蓝色。
虽然只是有一点点相像,不过莫名的,这个像是流浪汉一样的落魄男人,会让苏林不由自主地想到学长。
当然这种想法相当无稽,宛若星神一般冷漠,高贵而强大的学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魄到这种程度。可苏林就是无法摆脱心中那种隐隐约约的想法。他发现自己很不喜欢那样一个有着蓝眼睛的男人,只能像是重病的野猫一样躺在垃圾堆里腐烂发臭。
所以几天后,苏林终究还是没忍住,在路过对方时,面无表情地在对方手边放了一份营养剂。当然,代价就是那天晚上他饿到胃疼,差点没在逼仄的宿舍里晕过去。
后来,营养剂变成了一些别的东西,有的时候是一份简陋的药物,有的时候是客人强行塞在他衣服里的小礼物。最后,苏林干脆很敷衍地在那个男人手里塞了一颗石头。
他也不知道是营养剂还是药物的缘故,总之不可能是他随口胡扯的那些心灵鸡汤吧……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原本死气沉沉的男人,眼睛里渐渐有了光。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