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进食蜕皮然后变成那种只能被囚禁着生虫卵的恶心玩意, 要么就绝食把自己饿到奄奄一息。
如果有的选, 苏林当然不希望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可现实却是, 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享用我的一切。”
还没有等苏林想出敷衍的语句，洛希忽然说出了相当出人意料的大胆发言。
“……之前你也曾享用过我, 而且你并没有排斥我。”
洛希补充道。
“可是现在，你连我都开始排斥了。为什么？”
没有给苏林哪怕一点回避的余地, 洛希直接开口问道。
“我——”
苏林哑口无言。
一定是因为饿得太久，导致脑子也不太好使了。在这一刻, 苏林的大脑一片空白, 根本想不出任何的借口。
而他这短暂的失态落在洛希眼底, 似乎又被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
男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之前在治疗室里，苏林盯着另外一名年轻英俊而且有着绚丽翅膀的雄虫目不转睛的场景又一次地在洛希的脑海中回放。
明知道不应该给苏林增加压力，可洛希却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银发虫族冰凉的指尖抵在了青年毫无血色的唇边。
然后，苏林就在他的怀里整个彻底地僵住了。
洛希屏息凝神地感受着苏林的反应。苏林的心跳正在加快，呼吸急促，随着体温上升，萦绕在苏林身上的隐约蜜香散发了出来。洛希的眸色开始变深。
…………
“你看，你明明就很想要。”
恍恍惚惚中，苏林听到了洛希的一声叹息。
一定是错觉吧，他为什么会觉得洛希的语气中充满了庆幸。抵在唇边的指尖对此时的苏林充满了诱惑力，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牙龈都开始隐隐作痛。
想要吞噬。
想要咬上洛希的指尖，然后从中获取温热的血液。
想要……
“那么，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
神志恍惚的苏林，因为洛希这一声询问骤然回神。
他打了一个冷战，死死咬住了自己的牙关，借着舌尖的刺痛，苏林强迫自己保持住了一丝冷静。
他没有想到洛希会这样直捣中心，而这一句询问几乎让苏林的整个胃部都抽搐起来。
自己掩饰得这么糟糕吗？还是说，洛希是查到了什么吗？一想到自己人类的身份很可能曝光，极度的惊恐甚至压过了他渴求食物的生理本能。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而且，我也没有在害怕，我只是……”
我只是有一些不习惯环境而已。
用来敷衍外人的声音渐渐消失。
苏林对上了洛希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这个怯懦恐慌的青年，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被学长庇护的那段时日。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我会替你解决。】
那个时候学长总是一脸淡漠地说着这样的话，如果光听贺子森的语气，恐怕会有人觉得对方无比冷漠。
可苏林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很清楚，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一定可以保护他。
而现在的洛希……
“不用紧张，你可以在你想好的时候告诉我一切。”
洛希的眼神在听到苏林的敷衍之后，微微暗了一下。
他阻止了苏林继续说话，不过，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补充道——
“血液也好，我的信息素也好，或者是你还需要更多……你都可以提出要求。苏林，你要知道，你不需要害怕任何事情。”
我很强。
所以，我可以保护你。
过往也不是没有人对苏林说过类似的话语，事实上，苏林几乎都快要习惯听到那些人对自己做出各种承诺，然而听到洛希的话之后，苏林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有些乱。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要不，就把一切都告诉面前的存在吧。
就像当初，就像当初的自己依赖学长那样，也依赖洛希吧，毕竟他们两个是那样地那样地相似……
就当洛希是学长。
然后，彻底地把自己交给对方。
…………
幸好，就在被洛希的承诺彻底冲昏头脑之前，一些让苏林感到略微熟悉的声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然后，便对上了六对闪闪发亮的复眼。初次见面的时候干瘪得就像是木乃伊一般的苍白虫体如今早已变得结实修长，带有棘刺的螯肢以及相当慑人的口器，都在证明这些幼虫的天资卓越还有强大。
这正是他亲手喂养大的小数字们。
苏林一怔，在看到六只虫崽的瞬间，他的唇边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笑意。
“是你们！”
对上了苏林的视线后，几只小数字头顶的触角全部都兴奋地直立起来。
这一段时间，这群幼虫被严令禁止进入苏林的居住区，他们能够跟苏林相处的时间，也就只有从治疗区到居住区的路上，非常短暂的一小段。
之前他们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过于打扰苏林。
可这一次苏林跟洛希在路上实在停留太久了，以至于孩子们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探头探脑。
【妈妈……】
【我们不会打扰妈妈，我们只是想看你一会儿。】
【我们很乖。】
…………
看着几只虫崽紧张忐忑又期待的样子，苏林不由哑然失笑。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痛苦恐惧和不愉快，似乎都变成了非常遥远的事情。不得不说，离开了虫崽们的叽叽喳喳，这几天他甚至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苏林强打起精神，冲着远处朝自己探头探脑的那几只幼虫招了招手。
“来……”
“你的身体——”
洛希忍不住提醒道。
苏林抬起头，冲着洛希露出了一抹充满了恳求意味的苦笑。
“我就想看看他们，他们不会影响我太多，再说，我的身体本来就够差了，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他可以看出来，洛希对于自己破罐子破摔的行为充满了不赞同。
其实苏林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可是，他确实不忍心对那几只幼虫视而不见。说来也奇怪，正常来说，原始形态幼虫不应该有如此充沛的情感。进入神母教团的这艘飞船之后，教团里那些资深的祭司已经检查过了小数字们的各种数据。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这几只孩子的种群。
原始军虫。
虽然对于现代虫族来说，原始形态幼虫的强悍几乎是碾压级别的，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在原初之母统治的上古时代，这些幼虫就是一群批量孵化的普通军虫。
根据虫族内部残留的远古资料，原始军虫就是在虫巢要扩张领地，获取资源的时候充当前锋的杀戮机器。他们就跟现在那群无知无觉，大脑退化的低等工虫没什么两样。是的，他们非常听话，并且根据基因中的编码，他们会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饲养者，保护虫巢，以及一切需要他们保护的物资和领地。但那仅仅是他们需要遵循的命令而已。将绝大多数力量都用来发育强悍的身体的军虫绝对不可能拥有复杂的情感和发达的大脑。因为军虫并不需要任何思绪，他们只需要在命令下冲刺，杀戮，为虫母以及整个虫巢牺牲一切。在这样的需求下，他们的智商天然便要比高级虫族的低许多。
当那位号称知识渊博的祭司告诉他这些信息之后，苏林唯一的反应就是——
“都是在放屁！”
苏林差点没有骂出声。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群小数字哪怕看上去确实不太聪明，但也不可能就是一群无智无血无泪的杀戮机器。
从孩子们身上传递而来的情感异常真挚，没有任何的虚假。
而且他们真的非常懂事……
就好比现在，苏林明明已经感觉到了小数字们对自己的思念与渴望，可即便苏林向他们招手，小数字们依然没有靠太近。
他们倒是确实向前冲了几步，但紧接着，他们便又依依不舍，十分紧张地往后退去。
就在不久之前，飞船上的医师就表示过，这些幼虫的存在会影响苏林的身体。苏林自己都搞不清那些复杂的诊断，他敢肯定幼虫们也是一样，然而，就在医师发出警告之后，那么渴望跟母亲待在一起的虫崽们就自发地选择了远离苏林。
但他们依然无比依恋苏林。
想得不行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在母亲身侧小心观察。
可是，因为担心着“妈妈”的身体，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这群懵懵懂懂的虫崽依然不敢靠近苏林。
目睹此情此景，苏林的心都软了。没忍住，他又朝着小数字们招了招手。
“你们……该不会是不喜欢我了吧？”
他带着笑容，虚弱地问道。
这一次，就算是意志最坚定的一号都忍不住朝着苏林凑了过来。
当然，因为畏惧洛希身上的气息，在苏林面前半米左右的距离时，他们还是谨慎地抬起了上肢，晃动着触角向洛希传去了问询之意。
洛希蹙眉，苏林的安危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他当然不可能容许这群被宠坏了的幼虫贴近苏林。可就在这时候，他的怀里却传来了苏林微弱而可怜的低语。
“他们真的很想我，而我也很想他们。”
苏林抬起湿润的双眼，无助的目光落在了洛希眼中。
洛希：“……”
当初在纯白星辰实验室里，以冷血无情而闻名的顶级“处决者”，在此时焦躁地晃了一下触角，然后忍下了叹息。他默许了孩子们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