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回到家的时候,刚开门就看到客厅里还亮着昏暗的壁灯。
他顿时觉得有些奇怪。
父母都是生活极为节俭的人,往日只要睡觉,灯火肯定全关,也不会因为自己没回家而留着灯。
这已经是多年来的习惯,即便后来生活富裕之后也一直不曾有所改变。
换了鞋子,走到客厅旁悄悄往沙发上一瞧,果然,父亲庄振国坐在沙发上,还没睡觉。
“回来了?”
老侦察兵睁开了半闭的双眼,目光斜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庄严一边换鞋,一边回答:“嗯,我回来了。”
“喝酒去了?”
庄振国一向反对儿子喝酒。
不过庄严从前总是不听,当爹的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要不在喝,便当做没看见。
庄严马上意识到自己身上一股儿酒味,暗暗喊了一声糟糕。
“和同学一起,高兴喝了几杯。”
“唔……”
庄振国出人意料的并没有发火,而是简单的哼了个鼻音。
接着又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专制,因为我以前也喝酒,只是不想你喝酒误事而已。”
闻言,庄严心里反倒感到奇怪。
今天是怎么了?
居然自己喝酒被抓了现行,老头子居然不发火?
这让本以为要面临一场暴风骤雨的庄严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两父子在昏暗中站了一会儿,仿佛大家都不知道对话该怎么继续下去。
庄严指指自己的房间,说:“爸,我回去睡觉了。”
庄振国这才道:“来,坐下,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庄严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难道又要和自己说大道理?
不过人还是过去了,坐下来马上解释:“爸,今晚是和李阳还有许信三个人一起去吃了点牛杂,喝了点啤酒,没喝多。”
庄振国就这么定定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沙发上的儿子,看了许久。
忽然,他叹了口气说:“爸一直在反思,从前是不是对你的管教太过于专制了,以至于你和你哥哥有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多说。”
庄严居然从庄振国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苍老的无奈,再仔细瞧瞧,父亲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不少白发清晰可见。
父亲真的老了。
这一点,庄严从前从未试过如此仔细端详自己的父亲。
从前,总觉得父亲不会老。
他怎么会老呢?
当年拿着扫帚追出楼道,在宿舍大院里撵着自己饶了几栋楼,最后在篮球场上把自己逮到,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自己拽回家里,还有力气来了一动男子单打,打得自己滚地求饶。
他怎么会老呢?
这是那个有八枚军功章,在前线令Y国特工闻风丧胆的主儿。
当兵后,才知道那八枚军功章是多么的恐怖。
父亲,以前是从来不会老的。
而这会儿,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清瘦的脸庞,青筋毕露的手,还有因为化疗而稀疏的头发。
庄严突然感到自己心口堵得厉害,鼻子有些泛酸。
“爸,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吧,你身体不好,多点休息。”
庄严说着,就要去扶起父亲。
庄振国晒然一笑,摆摆手道:“行了,我可不习惯你给我当大孝子,你从小就野惯了,我都管不住,你这样我反倒不习惯了。”
庄严听了就笑,笑得更心酸了。
庄振国低下头,手在睡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张纸,将它递到庄严的面前。
庄严起初没敢接,因为不知道是什么。
以现在庄振国的情况来看,他可是最怕看到这种纸片。
玩意是什么化验单什么诊断单之类,自己可真是顶不住了。
“爸,这是什么?”他鼓起勇气问。
“拿着。”庄振国一眼就看穿儿子的担忧,说:“不是医院的东西,你放心,你爹早就去过阎罗王那里,他说我还有很多年的命,不收我。”
庄严听了就笑,老兵就这样,总是将生死看的如此淡然。
这一点,也是当了兵后,尤其是实战后才明白。
父亲的表情,和老白毛如此相似。
他接过单子,借着灯光细细一看,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这是——”
“嘘!”
庄振国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庄严噤声。
“小声点,别吵着你妈睡觉。”
庄严这才稳了稳起伏的心绪。
这是一张还款单,上面盖着基金会红艳艳的大公章。
里面写明了,欠款已经归还了20万,后续12万分期还款,,在一年内还清。
“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庄振国叹气道。
令庄严惊讶的不是父亲庄振国替哥哥庄不平还钱,而这钱是从哪来的?
父亲为人即便再节俭,也存不出那么多钱来。
“这钱是哪来的?爸你哪有那么多钱?”
庄振国笑了笑说:“你爸我工作那么多年,还是有钱的。”
庄严说:“你别哄我,你在部队的时候工资就那点,还要接济别人,妈那时候那么难,也没见你能攒什么钱,你回来工作后也不是那种捞钱的人,你以为我傻?这些钱到底哪来的?”
庄振国忽然抬起头,环视了整个房间四周。
“这房子去年刚刚房改,买断了。”庄振国说:“平方数还是比较大的,抵押出去还是值点钱的,加上这些年,你妈和我都攒了点,你哥平时也孝敬我们俩一些,凑起来就够了。”
庄严整个人都木了。
父亲这是将家底都拿出来了。
“别替我和你妈担心,我们俩都有单位,生老病死都有组织照顾,钱多少只是个数字……但是这些钱对你哥很重要。”
说完,站起来朝自己房间走去。
忽然又回头:“哦,对了,这单子你直接拿给你哥,我最烦他到时候又要装硬汉,说自己能搞定,这小子……”
庄振国说着,摇了摇头,回房间去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庄严拿着那张还款单,心里早已经汹涌澎湃无法平静。
他想着,明天该怎么跟庄不平说,自己那位要强的哥哥才肯收下这份沉甸甸的亲情。
也许,父子之间根本无需解释,因为对于血缘上的亲情,说什么都显得矫情,说什么都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