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顺风别浪

开封城丢了,完颜宗弼又没了后勤补给,只得灰溜溜地往燕京城撤退。

虽然完颜宗弼已经败到了这样的地步,宋军却没有选择追击。

不论是李申之,还是岳银瓶,都没有追击完颜宗弼,而是目送金军成建制地离开。

不是他们不想追,而是觉得自己的实力不够。

小学生总是喜欢在顺风的时候浪,结果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优势几下浪完,最终被人家翻盘。

李申之与岳银瓶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金人展开大规模的野外军团会战。

他们看似在应天府打了一场大胜仗,一场在整个两宋三百年历史中都能排进前五的一场大胜仗,其实是胜在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上。

所谓天时,夏季的炎热本就不适合金人作战,最后的几场暴雨和一次洪水成了敲定胜局的最后一锤。

地利便是李申之筑造的混凝土城防,免疫了金人所有的攻击。若是把工坊城的城墙换成夯土包砖墙,且不说工坊城被金人拆掉以后能不能守得住。

就算是守住了,在接下来的洪水中,没了城墙的工坊城中的宋人也会被洪水所淹没,与金人同归于尽。

再说人和,李申之在应天府的种种神奇表现,展现出了巨大的凝聚力,让应天府的守军迸发出了超强的战斗力。

应天府不是朝廷的应天府,也不是张相公和申之小相公的应天府,而是所有应天府人的应天府。

所以当金人入侵的时候,应天府中所有的宋人全都奋起反抗。

士兵们更是燃起了无尽的战斗意志,哪怕只剩下一颗牙齿,也要把这颗牙齿钉到敌人的喉咙里。

这样来说,金人输得不冤。

李申之懂得扬长避短,并没有因为刚刚获得一场大胜就盲目自大起来。

他知道自己守城还行,攻城还差点。

与李申之的冷静不同,张浚张相公反倒异常地兴奋,两人的情商表现与年龄严重不相符。

李申之担心张浚头脑发热,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打算先给他泼一盆冷水。

“好叫张相公知道,咱们这一仗赢得十分侥幸。若是此时去追击金人,万一中了金人的圈套,恐怕会前功尽弃,甚至使得应天府城得而复失。”

李申之的一番警钟敲得恰到好处,张浚只需要稍稍回忆一下历史上的著名战例,就知道李申之决非危言耸听。

可话虽如此,张相公还是觉得稍稍有些遗憾。

李申之问道:“敢问张相公,若是出城野战,咱们可有把握战胜金人?”

张浚回想了一下这几天战斗的场景,摇了摇头:“恐怕把握不是很大。”

李申之又问:“凭咱们的能力,张相公可有把握攻陷开封城?”

张相公当年在开封城里待过,知道开封的防御比应天府更是强上许多倍。虽然宋军有回回炮,有燧发枪,但还不足以让宋军轻易地攻陷开封城。

想到这里,张浚心中的激情已经退却了大半,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把握。”

李申之说道:“现在的战果来之不易,最好是固守战果,等待局势的平定,再做谋划。即便是想要出兵追击金人,顶多只能派一支奇兵骚扰一番罢了。”

这支奇兵,有三个最佳人选:岳银瓶、武松、鲁达。

他们在与金人的战斗中,练就了一身神出鬼没的本领。派他们去骚扰逃跑的金人,是本着遇见哈特蒙一脚的心态。

追上金人能打一场就打,能扩大战果当然好。要是完颜宗弼撤退的没有破绽,那再悄悄撤回来便是,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全身而退。

张浚说道:“那便派武松前去吧,鲁达留在应天府,预防金人杀个回马枪。”

李申之定下了谨慎的总基调,张浚的策略也朝着谨慎的方向靠拢,布置起来十分保守。武松与鲁达比起来,谨慎有余,勇猛不足。张浚这番选择,正是出于稳妥的考虑。

战争基本上落下了帷幕,接下来该政客登场了。

将军们的战场血肉横飞,政客们的战场同样不轻松。政客们战斗的时候,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脱落,发际线肉眼可见地往后退。

赵瑗说道:“这一仗打完,金人必定会来与咱们和谈,不知张相公和申之小相公打算跟金人要些什么好处?”

赵瑗说话的时候很轻松,他终于不用在两难之间抉择了。

以往他的立场,总是很难在赵构与李申之之间选择,是因为两者的核心利益不同。

李申之是为了家国利益,从长远角度出发考虑问题,而赵构只想着迎回三圣,为此不惜卑躬屈膝,出卖家国利益讨好金人。

从这一点来看,李申之反倒更像一个合格的皇帝。

而现在,三圣已经在自己手中了,赵瑗也不必纠结李申之与赵构之间的冲突了。

反正对于赵构来说,只要韦太后和宋徽宗赵佶的尸骸能够迎回临安,应天府的事情随便他们怎么折腾都行。

岳银瓶偷袭开封城,成功地将三圣解救出来,现在正派人往应天府押送。

赵瑗毕竟是少年人,当事情进展顺利的时候,一脸的意气风发。

他已经想好了,等应天府的事情彻底平定下来,他就亲自护送三圣回临安府。一则向赵构表忠心,二则自己也该回趟临安城了。

张浚说道:“咱们这次算是在应天府站稳了脚跟,开封府也被咱们拿在手中,怎么说都是泼天大功一件。依我看,咱们与金人谈判的时候,完全可以要求金人履行第一次宋金和议时的承诺。”

第一次和议的时候,整个河南地都是宋人的疆界。只不过那时候的宋人怂得要命,人家白送的土地都不敢要,还大言不惭地说送还开封城是金人的奸计,是想让宋人把军队派到开封城,好让金人一举歼灭。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震古烁今。

张浚和赵瑗两人的心情都很好,他们自以为提出了很好的建议,一起扭头看向了李申之,等着这位精神领袖发言。

李申之没有赵瑗的那些小心思,也没有张浚那个小算盘,他谋划的东西,非常之大。

只是这个谋划一直不太成熟,还少了一些筹码。

可若是不在此时落实这项谋划,在未来的许多年之内,恐怕都不再有机会。

思虑良久,李申之依然没有想清楚其中的关节,索性不再想,说出来让大家议一议:

“咱们好不容易打了一场大胜仗,绝不能便宜了金人。”

张浚点了点头,问道:“除了河南地,申之还想与金人索要哪里?”

李申之摇了摇头,让张浚与赵瑗的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好,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

而李申之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张大了嘴巴,彻底愣在了当场。

“恢复宋辽边界。”

宋辽?确定不是宋金?

……

一阵沉默过后,张浚与赵瑗相视无言,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一次宋金和议的疆界,是将关中与河南给南宋朝廷。

第二次宋金和议,连关中和河南都没了。不过由于有李申之的出现,来了一波漂亮的西线换东线战略。

再然后依托应天府打了一场漂亮的防御战,逼得完颜宗弼不得不撤回河北。

依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双方谈判的结果最有可能是按照实际占领区域划分领土,也就是开封府与应天府等大片的河南地归还宋人,而关中可能依然会掌握在金人的手中。

而李申之口中的宋辽边界,指的是澶渊之盟以后的宋辽边界。

如果这样划分的话,几乎整个河南与关中全都应该归宋人。此外,整个山西、整个山东、大半个河北,也将是宋人的领土。

良久,张浚摇了摇头,他不信金人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一个人的想法,在他说出来之前,与说出来以后,效果会大不相同。

不需要深思熟虑,就是简单地说出来,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都可能对这个想法产生很大的影响。

李申之就是如此,当他把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说出来之后,自己也苦笑着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太过异想天开了。

他不过是打赢了一场防御战而已,手中的筹码并不足以让金人放弃那么多的领土利益。

除非,能活捉了金兀术。

转而又想道:即便活捉了金兀术,顶多能多换几个州回来,断不会让金人直接放弃两个半省的地盘。

希望武松这支奇兵能有收获吧。

真要活捉了金兀术,能多换回几个州也不错,聊胜于无。

回头好好翻一翻地图,看看哪个地方有煤矿、铁矿、油田,好为下一步大规模的工业化大发展奠定基础。

好像记得有个叫东营的地方,石油很多,可以跟金人要过来。

另外青岛当港口也不一并要过来错。

如此来看的话,与金人索要领土的重心应该在山东沿海地区。可这样一来,整个山西地区便无法谋得什么好处。

山西这片蕴藏着丰富煤铁矿的地方,李申之甚至打算在这里复刻出德国鲁尔工业区的盛况,看来只得暂时缓一缓了。好可惜。

当武松从应天府城悄悄出发的时候,开封城的岳银瓶也作出了同样的决定,率领一支精锐奇袭完颜宗弼。

开封城中有梁兴坐镇,这是岳家的老朋友,过命的交情,她可以放心地把开封城交给他。

梁兴虽然是义军出身,但处理政务却很有一套。

经过他的一番部署,开封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一切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稳定了开封的局势之后,他便按照岳银瓶的吩咐,派人将三圣送到应天府。

再接下来,他的任务便是守住开封城,等待朝廷的诏令。

三圣回京需要一些时日,等朝廷议定一番应天府一战的功勋赏赐,商讨一番开封府和应天府的官员任命,再向开封府下诏令,至少也在两个月以后。

于是梁兴便按照坚守三个月的预判,来布置开封城的防御部署。

目送着义军护送三圣出了城,梁兴先去了一趟皇宫,在龙椅上坐了坐,又踩上去跳了跳,哂笑道:“这破椅子,也不舒服啊。”

殊不知龙椅并不是坐着舒服,而是坐在龙椅上的时候,面前跪倒一片大臣,这时候才叫舒服。

在皇宫里溜逛了一圈,最后大摇大摆地出了皇宫,吩咐手下锁上了皇宫的大门,回到开封府衙之中休息。

却说义军护送着三圣出了城门,一路之上毕恭毕敬地伺候着韦太后和渊圣皇帝赵桓。等转过了两道弯之后,眼看着离开了城门的视线,这些义军立马换上了另外一副嘴脸。

在义军的小兵们看来,就是眼前的这两个人和那一口棺材,让他们国土沦丧,家不成家,沦落到金人的奴役之下。义军一次次地在金人占领区搞破坏活动,等待着王师北上,可王师却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他们。

造成这一切的后果,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三个人,尤其是棺材里那个赵佶,和活着的这个赵桓。

韦太后乘坐着马车,义军们便专挑不平的地方走,故意让马车很颠簸。

赵桓没那么好的命坐马车,跟着义军一起步行。

义军们故意走得很快,赵桓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后面,却也不敢抱怨。

在金国数年的奴隶生活,彻底地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不再有任何的优越感,一心只想着活着便好。

与在金国的遭遇比起来,他能跟着宋人在路上跑,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三圣回归的消息传回了应天府,张浚不敢怠慢,立马派鲁达前往迎接。

众人在应天府衙等待着三圣回归,心情既激动又忐忑。

李申之趁着这个空当,给大伙儿出了一道数学题。

假设:开封城距离应天府城二百四十里,义军护送三圣的行走速度是十里地每小时,鲁达的行军速度是五十里地每小时。信使的速度为六十里地每小时,信使与义军护送三圣的队伍同时从开封城出发。

问:鲁达与义军护送三圣的队伍会在哪里相遇?

假设二:鲁达接到三圣之后,行军速度变成四十里地每小时。

问二:鲁达与三圣会在出发之后多久回到应天府城?

一道小学数学题,让一众相公们算得不亦乐乎。

第一遍算过之后,一人算出了一个答案,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大家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都觉得自己的答案是对的。

可他们即便争得不可开交,也没有人去问李申之的想法。

因为他们知道,李申之说出来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

他们想依靠自己的智慧算出正确的答案,并且说服对方。若是由李申之公布答案,那就没意思了。

争到最后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于是众人便不再争吵,不约而同地选择“用事实说话”。

大家谁也不要争,到时候看看鲁达与三圣到底几时回归,谁对谁错便一目了然。

于是乎大家也不争了,也不吵了,各自悠闲地喝着小茶吃着小点心,个个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可是越等,大家越觉得心慌。

虽然他们的答案都不相同,但即便是最悲观的人,其计算结果也不过是五个时辰。

从鲁达出发之后已经过去了五个半时辰,三圣依然没有消息。

三圣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赵瑗焦急道:“鲁达可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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