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头子说得一点没错,能轻松地收拾了他们的人,不一定能打得过金人。
至少在目前来说,金人依然是无敌的。
唯一能主动进攻金人的岳飞,还被贬职发配了。
也就是大家不知道岳飞被发配去了哪里,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远离故土地去追随岳飞。
朝廷的正规军都打不过金人,就你个公子哥的几个家丁,就能打赢金人了?
李申之也没与他计较,人前显圣失败。
人家土匪头子也是好心,继续劝道:“好叫公子知道,那金人打仗的时候,最是坚韧不拔,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姿态。公子若是遇到了金人,不妨先避其锋芒,躲一躲。这金人打仗还有个特点,那就是喜欢抢东西。等他们抢够了东西,自然也就撤了。”
不得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一个土匪头子,都能把金人的作战特点摸得如此透彻,说得如此简单明白,而朝堂上兖兖诸公却还在之乎者也地争论个不修。
道理虽然简单,却是用无数条人命总结出来的。
土匪头子能在乱世之中生存,靠得便是能屈能伸。他担心李申之年轻气盛,遇到金人会上去硬刚,是以把自己压箱底的生存经验给贡献了出来。
面对土匪头子充满了好意的轻视,李申之也无从抱怨。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尤其是东风、白杨这样的真理,必须要让敌人真真切切地看到祂们的实力,才能让敌人恐惧。
同样的,无论李申之说什么,土匪头子都不相信他们能打赢金人。
除非真二八经地跟金人干一场。
这不,机会就来了。
随着队伍距离临安府越来越远,老陈也渐渐谨慎起来,每有行动必有斥候。
虽然他们在岳家军中是背嵬军,主要任务是重装步兵冲阵用的,但是踏白军的活儿也能干,这些都是基本的军事技能,并没有太明显的界限。
就像我军之中,炊事班的战士们拿起钢枪,一个个的秒变神射手。
却说老陈派了两组斥候,一组五人,负责探查前路,由他们五十人轮流担任。
他们的五人小队,遇上寻常五十人的敌人都不怵,逃生不在话下。若是地形有利,五人反杀五十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刚才便是一路人折返回来的一队斥候汇报。
老陈仔细听了情报,回头来到李申之处:“公子,前方有金人正在打劫,咱们怎么办?”
老陈问的“怎么办”,并不是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来寻求上级指导。
而是他心里有一百种办法解决眼前的危局,看李申之喜欢哪种处理方式。
就像一个五星大厨提着一条鱼问客人:“这鱼怎么做?”是啥样的客人才会告诉大厨要先刮鳞。
土匪头子一听前面有金人,先是打了一个冷战,那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然后赶紧劝道:“公子不如先寻地方躲避,避开金人锋芒。那金人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撤退,到时咱们再赶路不迟。”
说着话,土匪头子脑袋快速转动,如同鹌鹑一般仔细地观察四周,很快便寻找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用手指了过去:“公子,咱们到那厢去,金人肯定发现不了咱们。”
李申之放眼望去,端地是一处妙地。
那是一处在山体与树木的阴影中完美隐藏的地方,放眼望去仿佛不存在的一个路口,若不是仔细瞧上半天,亦或是走到跟前,压根发现不了那个路口。
金人过来是抢劫来着,抢劫也要注重效率,定是沿着大路边抢劫。
等金人抢够了,自然就回去了,不会去细细地筛选隐蔽之处。
反倒是官军,他们打劫自己百姓的时候,什么地方都能找到,正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李申之接着土匪头子的话头,单纯地只是对土匪的生存之道比较好奇罢了,打算看一看土匪们平日里是如何躲避金兵的,自己却丝毫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陈大哥,我想要几个活的金兵,不知有没有困难?”李申之放开土匪头子,转而小心翼翼地问道。
捉活的,向来是混账长官最喜欢下的命令,这是一种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顾士兵生死的命令。
李申之这么小心的询问,是希望背嵬军可以在避免伤亡的代价之下,能捉一个半个活的金兵,他有用处。
若是为了捉几个活金兵,而损失几个背嵬军的话,在李申之眼中是个巨亏的买卖。
背嵬军各个都是宝,别说几个金兵了,就是拿个金人的猛安谋克来,他也舍不得换。
老陈收到李申之的指令,二话不说,只一抱拳,道了一声:“得令!”转头便去布置战术。
李申之抬了胳膊想要嘱咐几句,最终没有把话说出口。
他忽然想起来老陈之前打土匪时对他的嘱咐:莫要捣乱便好。
背嵬军从前方的马车里一顿翻找,各自找了趁手的兵器,依然分作五队,一队人马留守,四队人马出击,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走出,片刻之间不见了踪影。
土匪头子瞧着这位贵公子的家丁们信心满满的模样,好像很有把握。
但是多年的生存经验告诉他,在乱世之中只有苟着才能活得长。
“公子,咱就算不躲,好歹也准备一下防御工事吧。”土匪头子说话的时候,就地观察着四周的马车,似乎打算把马车围起来当围墙用,然后站在马车后面对敌防御。
李申之看在眼中,心中觉得有趣,这看似简单的战术,却是大汉名将卫青发明的“武刚车”战术,当年让匈奴吃了不少苦头。
李申之从善如流,做了些简单的防御布置。倒不是他害怕了,而是土匪头子一直在他耳朵边絮絮叨叨的,听烦了。
简单布置了一番,土匪头子终于安静下来,躲在马车后面,紧张地看着金人的来路方向。
李申之问道:“你读过书吗?看你倒有些见识。”
土匪头子嘿嘿一笑:“没读过啥书,零星认得几个字。平日里去县城,就喜欢听茶馆的先生说书,听得多了,大概懂点打仗的事儿。”
李申之忽然感觉自己捡了个宝贝,光是听评书就能听出这么好的军事素养,这要是给他看几本兵书学一学,还不得成长为名将?
至少也能到个A级吧。
自古以来,只要是明君,对人才都能抱以充分的尊重。
李申之正式地朝土匪头子抱拳,问道:“敢问大哥贵姓?”
土匪头子也抱拳还礼:“俺姓张,家中排行老三。”
“法外狂徒啊!”李申之兴奋地差点冒出鼻涕泡儿。
“啊?”张三有些尴尬,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按理说,他应该回答“免贵姓张”的。可是说书先生又明明说过,这世上有三个姓不需要免贵,一个是天下读书人共尊为老师的孔圣人后人的孔姓,二个是历史上没出过一个皇帝却出了一个玉皇大帝的张姓,三个是当朝皇帝的赵姓。
他们老张家的人,可以不说“免贵”,因为“张”这个姓本身就是“贵”姓。
可人家贵公子为何要说自己是“法外狂徒”?
李申之虽不知张三心中怎么想,但也知道他是误会了,遂解释道:“张大哥莫怪,方才想起在下一位同乡,也唤作张三。他时常犯事,却又每次都能免于律法的惩治,是以乡人都唤他作‘法外狂徒’。”
张三惊道:“还有此等异人?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是如何做到的?”
李申之说道:“此人熟读律法,每次做事都能卡在律法惩治的边沿,让县官也奈何他不得。”
张三叹道:“还是读书好啊。”说着看了一眼自家的壮汉弟弟,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申之说道:“张大哥日后跟着我,再唤这名字多有不便。若是有朝一日遇到在下同乡,唤一声‘张三’有两人应答,岂不是乱套。”
张三笑道:“公子说笑了,喊俺一声老张便成。俺们就是烂命一条,叫不叫名字都无所谓了。”
李申之沉吟了一下,说道:“在下想送张大哥一个名字,不知可否?”
张三面露感激之色,抱拳道:“张三多谢公子赐名。”
李申之说道:“你在山寨中统领千余人,如同为官家牧民之官一样,那就取这个‘牧之’,唤你做‘张牧之’如何?”
其实这些话都是瞎编的,只是恰好李申之认识一个姓张的土匪头子罢了。叫人家“张麻子”显得不尊重,便改叫“张牧之”。
张三虽不大懂其中意思,只觉得这个名字很厉害,就跟戏文里的文臣武将一般,心里十分欢喜,抱拳道:“谢公子!”
李申之说道:“你也莫要一直喊我公子了,我叫李申之,你唤我一声申之便好。”
“啊~呀~”张牧之忽然睁大眼睛,惊道:“你便是李伯纪家的小公子,李申之吗?”
伯纪是李纲的字,李伯纪便是李申之的父亲,李纲。
李申之抱拳朝天上拱了拱:“正是。”
张牧之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看样子就要拜倒在地,吓得李申之赶紧扶住。
张牧之又露出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拉着李申之的胳膊,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有一种小迷弟见到偶像的姿态。
李申之的名字实在是太响亮了,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简直如雷贯耳,说书先生只要是说李申之的段子,必定场场爆满。
在他们这些乡野百姓眼中,李申之就是大宋朝的大救星。
张牧之说道:“能在李公子麾下勾当,当真三生有幸。以后俺老张的命就是公子的,公子让俺干啥就干啥。”
张牧之这一幕,倒把李申之给吓了一跳,没想到古人追起星来也这么疯狂。
张牧之一把拉过那个壮汉,说道:“这位是俺兄弟,也是俺未来的妹夫,劳烦公子也赐他一个名字吧。”
赐名这种事,是一项意义很重的事,是一个非常浓重的标签。
对于地位低下的古人来说,并不是很反感“卖身契”这种东西。相反,若是能卖身到富贵人家,反倒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就拿“鹰犬”来说,如果说某某人是某某家的鹰犬,这是夸人的话,而不是骂人的话。
只有把文人比喻为某家权贵的鹰犬,才算是骂人的话。
张牧之让李申之给他准妹夫赐名,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家准妹夫也捞一个富贵人家的鹰犬编制。
李申之没想到自己只是在临安城里随便做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威名远播到如此程度,可以让人闻名便拜,心中十分高兴,应道:“这壮汉,你可有本名?”
壮汉没开口,张牧之说道:“他本家姓李,父母从小穷怕了,想图个富贵,便唤作李贵。”
兴许是带了点口音,那“李贵”经张牧之念出来,发音有点像“李鬼”。再加上壮汉的壮硕的身形和可爱的智商,顿时让李申之想起了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便说道:“我看你气壮如牛,便唤你李铁牛如何?”
张牧之一愣,感觉这个名字好像不太文雅,但转念一想,这名字正好符合李贵的气质,便抱拳感谢。
壮汉的脸上却有点不高兴,说道:“铁牛不好,俺不想叫铁牛。”
这次轮到李申之一愣,原本他以为自己的赐名会让这位傻壮汉满心欢喜,可事情总是在意想不到的环节卡壳。
张牧之赶紧教训自己的准妹夫:“莫要不懂事,铁牛怎么不好了,快谢公子。”
在张牧之看来,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万一惹得李公子不高兴,丢了跟在李公子身边的编制,那可就亏大发了。
李申之倒是不恼怒,和颜悦色道:“那你倒说说,这铁牛的名字怎么不好了?”
壮汉说道:“俺想吃肉,俺不想当牛,牛只能吃草。”
很简单的三句话,十四个字,却把两个逻辑转折表达得清清楚楚。
李申之哈哈大笑:“你不是普通的牛,你是铁牛,铁牛可以吃肉。”
同样的三句话,用同样的逻辑,壮汉听懂了。
“那感情好,俺以后就叫李铁牛了。”
几人说闹之际,倒是把金人的事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要不是背嵬军的士兵回来报信,他们都快忘记刚才为什么要把马车给围城了一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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