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明星稀,寒风瑟瑟,师徒二人内运真气,脚下生风,却是披星戴月地走出了桑门地界。
许久,只见天边红光灿烂,一轮夺目的旭日在东方的群山和青天间露出了脸,师徒二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华烟渡口。朝阳初升,水面上升腾起的茫茫雾气变得五彩缤纷,犹如仙境,使得停靠在渡口处的船也若隐若现。
船夫看见乘客到来,不禁眼前一亮,站在船头,朗声招呼道:“就等两位咯,快快上船吧!”
尽管这是陈欢第一次坐船,因而心有顾忌,但看着师父悠然踏上了摇摇晃晃的船头,他还是咬咬牙,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进入船舱,只见两边坐着不少乘客,中间杂乱地摆着各自的行李,陈欢用衣袖擦拭了好几遍座位,才让师父安坐。就在这时,只听外头的船夫大声吆喝着:“启程咯……”伴随着那久久回荡在山峦间的吆喝,船身忽然一荡,就驶入了激流之中,只哗哗地顺流而去。
两岸群山层叠,高耸入云,身在船舱之中,隐隐有不见天日的感觉。
落座不久,陈欢注意到,对面有个年近弱冠的文士,怀里别着短剑,手中捧着一卷竹简,却一直注视着师父,恭敬地道:“道长目含仙光,一身正气,定是得道之人,不知仙号如何,在哪座仙山修炼?”
听得这话,满船的人都朝这头看来,惊异地打量着徐青平师徒,见得此,陈欢一时觉得脸上有光,内心自豪。
徐青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扫了一眼徒弟后,淡然回复那个文士,说道:“贫道只是一个无名闲散人,随遇而安罢了!”
闻言,文士满脸敬意,忙不迭放下竹简,拱手说道:“小生武陵周大器,小字晚成,久慕道法,熟读玄门典籍,奈何心底却依旧时常苦闷,敢问道长该如何解?”
徐青平答道:“书读的再多,不付诸行动,还不如不读!说来也巧,贫道的大弟子刚刚离去,唯有一个小徒弟,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如今正好缺个像你这样衷心慕道的弟子……”
他皱眉沉思,说道,“这样吧,你来做我的徒弟,从此刻起,就跟着为师吧,为师保你从此逍遥自在,无忧无愁!”
听得这话,坐在一旁的陈欢有些坐立不安,只见周大器顿时大喜过望,转眼又面露难色,踟蹰道:“这……这……不瞒道长,小生出身寒门,又是家中独子,跟了道长以后,这县衙中的差事丢了也就丢了,只是……自此无人奉养双亲,再者,新妇进门不足半年,又刚怀身孕,我岂可置之不理……”
闻言,徐青平笑了起来,慨然长叹道:“这些不就是世人苦困的因由么?依贫道看来,公子面貌恭敬,双目温和,乃是富贵场中人,而非道途有缘客!”
望着徐青平那一双犀利,甚至要看穿人心的眼睛,周大器颓然低下了头,默然捧起书简,望着外头奔腾的江水,长叹一声,沉吟道:“巍巍山峦瞰尘世,澹澹江水翻波澜,追名逐利蹉跎尽,冢前蒿草笑人痴!可悲啊!可叹啊!”
约摸傍晚时分,徐青平招呼道:“船工,到了白云浦且稍做停留!”
这时,满船的人都惊恐地望着他,外头的船工喘着粗气,却还是一边撑船,一边劝阻道:“客官,这……这,这白云浦可千万去不得!”
一旁的老妇接口说:“是啊,听说白云浦闹鬼,一个月不到,都死了十七八个人了!这不,有钱人家都逃往外地去了,就这当口,你们还去那鬼地方做甚?”
听得这话,一个中年乘客也附和着,声情并茂地说:“对对对,就这白云浦,每到夜里就死人,死的还都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那临死前的样子……啧啧啧……我跟你们说,那活像是巫鬼附了身,又是蹦又是跳,又是哭又是笑,两只眼睛睁得像夜猫子,一身的血管暴起来,就那么一直闹腾到三更,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之后……你们说怎么了?”
徐青平惊异地问道:“怎么了?”
那人一拍手掌,好似说书先生似的,颤声道:“嘿,说来稀奇,只听咵嚓一声响,那脑门子就爆了!只见满天的脑浆子……同时,从里头飞出一只黑乎乎的蝴蝶……唉,都请了个好几个捉妖师、道士,可一看见这阵势都屁颠颠跑了!”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哀声说道,“这不,好好一个白云浦,现在都被人叫成了黑云浦!”
听得这话,偎在他怀中的那个约摸八九岁的小女孩颤巍巍地说:“爹爹,我怕!”
那人用粗糙的大手掌慈爱地抱住她,温和地说:“妮妮,别怕,有爹爹在!”
听到这里,陈欢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问道:“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大叔你胡说八道的吧?”
那人白了陈欢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说:“小伙子,你还别不信,我刚好有个白云浦的表兄,他的大儿子叫张伯杰,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个头嘛……应该也和你差不多,前些日子刚遇害,入殓的时候,我也在场,我还能骗你?!实话告诉你吧,那巫鬼就喜欢粗壮魁梧的少年人,哼,就你这好身板,这不正是送上门的好菜吗?”
看他说得这么悬,陈欢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侧眼看向了师父,只见他目不斜视,沉声说:“若不走白云浦,就要多走五百里水路,又有群山阻隔,探查南疆深处的七星教岂不是遥遥无期?”
说着,他朝外头的船工朗声吩咐道,“船家,就停白云浦!”
闻言,满船寂寂无声,那个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大叔,白云浦闹鬼,你们还去做甚?”
徐青平正要开口,小女孩的爹爹冷声说:“哼,他们这是口渴了,忙着去奈何桥喝汤呢!”
说着,将脸转向一边,嘀咕道,“亏我还废了半天的唾沫星子,没成想,这是毛驴子耳朵上弹三弦,人家没听进去,真是好话劝不住该死的鬼啊!”
听得这话,陈欢顿时勃然大怒,横起龙骁剑来,双目圆睁道:“你说什么?!”
见状,那人吓得浑身战栗,满船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大气都不敢出,望着眼前的长剑,他咽了口唾沫,啪啪连抽了自己两嘴巴,颤巍巍地说道:“你看我这狗嘴……都是我嘴臭……还请见谅……”
这时,那人怀里的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见状,徐青平赫然站了起来,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听得这声惊雷似的呵斥,那人以为徐青平是在骂自己,不禁吓得身体一震,急忙屈膝跪下,甚至摁着女儿的头,父女二人“咚咚”地以头捣地,不住地乞求饶命!
见此情形,徐青平慌忙将那对父女扶了起来,一连躬身致歉,说:“是我们无礼了,你莫要这样!”
接着,他瞥了一眼陈欢,摇头呵斥道,“一剑在手,你就仗势欺人,初入剑道,尚且欺辱这手无寸铁的平民,他日若有所成,岂不成为嗜血狂魔?孽徒!孽徒!走吧,从此,莫再跟随贫道!”
听得这话,陈欢只如听到了晴天霹雳,头脑一片空白,顿时僵在了当场!
正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响,船身一震,便停靠在了白云浦渡口前,徐青平头也不回,失望地拂袖而去。
望着师父失望离去的背影,陈欢面色黯然,颓然跌坐,内心又悔又恨,他打小痛恨那仗势欺人的恶霸,哪知如今宝剑在手,自己却成了那样的恶霸,想到这些,他心如刀割,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见得此,满船的人都愣了,忽然,那个小女孩推了推他的肩膀,用稚嫩的声音说:“大哥哥,你别哭,那个大叔说的是气话!”
陈欢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只听她接着说,“我常常偷我爹爹的钱去买糖葫芦吃,他每次发现都骂我,说不要我这坏妮子,可过不久就又来找我,又是哄,又是抱的……”
听得这话,满船的人都笑了起来,小女孩的爹爹掻了搔后脑勺,也觍着脸笑着,点头称是。
当下,陈欢也想起了小时候的淘气样,父母再怎么生气,不久,就又对他疼爱如初,想来,师父也是这样。
于是,他破涕为笑,急忙起身来,躬身朝那对父女赔礼道歉,又道可谢,这才付了船钱,急忙上了白云浦。
白云浦是方圆百里之内进入南疆的一道隘口,长久以来,商贩荟萃,很是繁盛。
下了船,脚下是一处狭窄的渡口,横亘在眼前的则是一道巍峨的天堑,好似一堵齐天的城墙,将川滇和南疆分隔开,山上只有一条羊肠古道通过。眼见师父徐徐攀爬着上了山,陈欢也急切地跟了上去。
尽管已经身入空灵,但一口气从渡口攀登到山顶,依旧还是让陈欢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据说,许多贫苦百姓为了讨生活,就是这么手脚并用,将商贩的货物,一步步从渡口背上山的,就中艰辛真是令人生畏!
山巅的地势极其险峻,两边峰口都零散地居住着三十多户的人家,古道两边则是林立的店铺,还有供旅人商贩休憩的茶水摊,这就是上白云浦。
站在山巅,居高俯瞰,只见地势稍缓的山腰之间则是一处繁华的村落,村里房屋鳞次栉比,风中炊烟袅袅,还有人们在这片崇山峻岭中开垦出来的层层梯田,那就是下白云浦。
只是此时,古道两边店铺紧闭,巷子里头人烟难觅,甚至听不着半点鸡鸣犬吠之声,耳边甚至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妇人的啼哭,好好的白云浦竟似一处阴地!
徐青平仔细巡查着镇子上的情形,察觉到陈欢一直远远地跟着,也不管他,只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见得路边一座座新起的坟墓,陈欢才知道,船上的大叔所言非虚!
进了村口,眼见天色已晚,徐青平就在一个半人高的谷垛子下坐了下来,盘膝打坐,很快就神游太虚了。
见状,陈欢也腆着脸坐在谷垛子那头,盘膝闭目,修炼起了《正气歌》,但他初初入境,还远达不到师父辟谷的境界,这一天一夜行来,粒米未进,滴水不沾,不禁饥渴难耐,心神不定。
正在这时,四野朔风骤起,天边彤云密布,霎时间竟晰沥沥地下起了凄冷小雨,陈欢顿时好似找不着洞穴的老鼠,撑起衣摆,又给自己遮风,又给师父避雨,闹得手忙脚乱。
无可奈何之下,陈欢飞奔到附近一家人的门口,礼貌地叩起了门,哪知却半晌无人应答,便也不管不顾地用力猛敲,只是一连叩了十余户人家,并且极力地请求,只是谁也不肯开门。
眼见雨势依旧,师父不动如山,陈欢自己当然可以随便寻找一处屋檐下躲雨,但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师父淋雨?最后,咬了咬牙,便也盘膝坐在了师父身旁。
晚冬的冷雨淋在身上,就如同冰水浇了下来,经刺骨的寒风一吹更是叫人痛苦难当,陈欢只得极力运气,抵御严寒。不久,雨势稍歇,徐青平安然站了起来,慢慢走入了镇子,陈欢只冷得瑟瑟发抖,踉踉跄跄地一路尾随着。